“如果……我能勸說契苾烏延來見兩位大人呢?”一直沒有說話的契苾閩文突然開口。
“你一直沒能說服他們,甚至連兀偰良也不能,這次——就不怕又是無功而返?”方士奕半信半疑。
“契苾烏延的為人我清楚,他雖然不服教化,但為人坦蕩。如果我將二位大人所言如實相告,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轉機。”契苾閩文也不是很肯定,但至少此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試試吧。”袁振升用探詢的眼神看了看方士奕,又補充道,“還有,你再告訴他,先別忙著輕舉妄動,因為你們鐵勒的正統首領兀偰良……也許根本就沒有死。”
“什麼?!”契苾閩文驚訝地問道,“怎麼可能?他的屍體我們不都看見了麼?”“可我們到現在為止,誰也沒有看見他的腦袋。”方士奕接過話頭,方袁二人會心一笑,其實,他們總能想到一起。
“契苾閩文,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們也做我們該做的事好了。”袁振升眯起眼,“現在,該去看看牢裏的兩位客人。”
如果方士奕和袁振升知道“兀偰良沒有死”這句話,會在侯天朔和萬申那裏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他們——早就該說了。
15、誰是兀偰良?
“你說我們該先提審哪一個?”方士奕顯得頗為躊躇,牢裏的侯天朔和萬申是最直接的涉案人。沒有證據,沒有證人,他們兩人怎麼個審法就頗為講究了。
袁振升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愣了半天才問道:“先……先審那個侯天朔吧。”方士奕看了看他,輕笑一聲:“你還在想契苾閩文的事?不是你主張放他走的麼?怎麼?現在開始拿不定主意了?”袁振升張張嘴,沒說話。“行了,他現在已經上路了,多想無益,出了什麼事……再議吧。”方士奕似笑非笑地拋出一句讓袁振升氣結的話,“拿得起,放不下。”
袁振升想了想,轉了話頭:“我總覺得,侯天朔身上的玄機比萬申多。首先,他是萬仁,也就是兀偰良的密友,記得契苾閩文說過什麼嗎?他第一次看到那枚兀偰部的狼頭鷹尾扳指的時候,就是萬仁與侯天朔在一起的時候。”
方士奕點點頭:“也就是說侯天朔很可能知道萬仁的真實身份,而且萬仁死或者說失蹤的那一天正是約了侯天朔,那麼這個侯天朔……應該不僅僅是萬仁的朋友這麼簡單,難道——”方士奕想起萬府的這些人,萬寶是魏王府的道士,萬和是意欲謀反的鐵勒部副將,這個侯天朔……不會也是什麼王室貴胄一類讓人頭疼的人物吧,方士奕有點頭大。
先被帶上來的是侯天朔,說起來,方士奕和袁振升都是第一次見到他。侯天朔看上去倒是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可是好像跟契苾閩文有點相似,雖然發色烏黑,和漢人相差不多,但眉眼之間頗有些高鼻深目的意思。“怎麼?莫非這個侯天朔……也是鐵勒人?”方士奕在心裏一咯噔,開口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我……忻州人。”侯天朔回答。“哦?是麼?”方士奕頓了頓,突然問道,“你是鐵勒人吧?”“什麼?!”侯天朔大驚,臉上陡然變色。方士奕和袁振升對望一眼,方士奕接著問道:“你認識一個叫兀偰良的人麼?”
“兀偰良……”侯天朔的臉上滲出一層汗,手也開始微微發抖,“不……不認識。”
袁振升冷笑一聲:“事到如今,你沒必要瞞我們什麼了,我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兀偰良還沒有死。”其實,袁振升說這句話不過是為了詐一詐他,但是竟出乎意料地詐出了真相——
“你們,看來真的什麼都知道了。”侯天朔抬起頭,居然一下子變得很坦然,“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我的確就是兀偰良。”
“什麼?!”袁振升和方士奕被侯天朔的這句話驚得非同小可,侯天朔是兀偰良?那萬仁是什麼人?袁振升站起身,剛想說什麼,方士奕暗暗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袁振升馬上回過神來,“你是兀偰良,那萬仁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朋友。”侯天朔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卻顯得很誠懇,聽起來似乎還有點如釋重負的意味,“我和萬仁早在武德朝的時候就認識,當時的萬仁效力於齊王李元吉麾下。那時,我們兀偰部和大唐的來往很密切,一來二去,我就和萬仁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玄武門之變後,他作為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舊部逃到忻州隱居,而我也厭倦了長期以來的爭鬥,離開了兀偰部。我們都替對方隱瞞著彼此的真實身份。”
“狼頭鷹尾戒是怎麼回事?現在哪裏?”方士奕突然發問道。侯天朔一怔,繼而笑了笑:“你們知道的看來的確不少,狼頭鷹尾戒是我們兀偰部首領世代相傳之物。隻是一年前,我感覺到似乎有兀偰人來到忻州,忐忑之下就將此事告訴了萬仁,並將狼頭鷹尾戒交給他替我保管,免得讓人抓到把柄,後來一直也沒有討要回來。萬仁出事以後,我就被你們抓進來了。那枚尾戒現在在哪裏,我也不知道。雖然我不想再做什麼兀偰部的首領,但是那畢竟是我的部族代代相傳的神物,對我而言,凝聚於此的血脈之情遠遠重於它所象征的權力。如果它在我手裏丟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麵對我的祖先。”侯天朔眼望西方,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們也不知道。”方士奕看了看袁振升,他看上去和自己一樣困惑,“我們複查過現場,並沒有見過這個狼頭鷹尾戒,不光這個,還有那本《火經》……這些東西都去哪兒了呢?”方士奕越想越糊塗。萬仁啊萬仁,你手裏的寶貝實在是不少,隨便哪一件都能引來殺身之禍,方士奕暗暗感歎。
袁振升按了按太陽穴,開口問道:“既然你將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萬仁保管,你應該是相當信任他的,那麼你初五那天給他帶去的酒……又是怎麼回事?”
侯天朔苦笑一聲:“你們也認為萬仁是我殺的?”侯天朔搖搖頭,“實話告訴你們,萬仁本身就精通蠱毒之術,什麼毒下到酒裏他觀其色嗅其味就能分辨出個大概來,我要毒殺他的話,豈不是班門弄斧?”
“萬仁精通蠱毒之術?”方士奕想起在萬仁書房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醫書,“萬仁在李元吉麾下效力的時候,是幹什麼的?”
“齊王護軍,官不大,但是因為精通岐黃之術,曾經為李元吉的幼子李承度治好過怪病,所以深得李元吉的賞識……”說到這裏,侯天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忙收了後半截話。
方士奕想了想,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換了個問題:“二月初五那天的事,你再給我們講講吧。”
“二月初四,萬仁差萬申到我府上邀我第二天去萬府有事相商——”“萬申?他沒說是什麼事?”方士奕插了句話。“沒有,”侯天朔搖搖頭,“第二天我準備好兩壇家裏的私釀,等那天萬申來接我的時候——”
“等等,”方士奕突然打斷,“你跟萬仁既然是時常走動的密友,應該不那麼見外才對……可他為什麼要在前一天已經差人邀請過你之後還要在第二天再派萬申到你府上?”
侯天朔一愣,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大人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了。萬申平日是不會因為我和他家老爺喝個酒小這樣的事就登門來接我的,可是那天——”
“那天他到了你府上以後說過什麼?”
“隻說他家老爺在家等我,讓我跟他快走。我正要出門,突然來了個病人,非讓我出診,人命關天,我自然讓萬申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
“他抱走你那兩壇酒,是你讓他搬走的,還是他自己主動拿的?”袁振升冷不丁地發問道。侯天朔回憶了一下:“他……自己拿的吧,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東西已經不在了。”
“好,也就是說萬申這一路上對那兩壇酒有沒有做什麼手腳,你並不知情。”袁振升看著侯天朔,侯天朔遲疑地點點頭,袁振升接著問,“可是為什麼你到萬府後一路小跑到萬仁所在的北屋,你是急著去看什麼?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酒有問題?”
“一路小跑?”侯天朔不解地抬起頭看著袁振升,“誰……誰說我急著去北屋看什麼?我那天是由萬申一路引著去的北屋,和平日沒什麼不同啊。”侯天朔一臉的困惑。
“嗯?”袁振升皺起眉,又想起他第一次去萬府時萬三對他說過的話——“侯先生匆匆忙忙來了,還跑得滿頭大汗,一進門就嚷嚷著讓管家趕快帶他去找老爺,樣子很急,管家萬申就帶著他來到北屋,一路上他也是小跑著的……”——他們倆,到底誰在說謊?
突然,方士奕嘰裏咕嚕地說了句什麼話,袁振升沒聽明白,侯天朔卻用同樣奇怪的聲音回應了一句,方士奕微微一笑,點點頭:“沒錯,看來你的確是鐵勒人,你沒有撒謊。因為兀偰部的《斛律經》不是普通人能讀到的。”方士奕輕輕歎了口氣,“既然你就是兀偰良,既然你一直隱居在忻州,不想讓你的族人找到你,既然你和萬仁是莫逆之交,好,那我告訴你,萬仁很可能就是因你而死。”
“什麼?!”兀偰良瞪大了雙眼,“為……為什麼?因為我將狼頭鷹尾戒交給他保管?因為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到底因為什麼?!”
“因為……”方士奕長歎了一口氣,“也罷,你既然是鐵勒首領,我們也沒有什麼必要隱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