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馭偶人,尤其是駕馭戰場上的大隊偶人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自從來到魏營後,雲裳便一天天蒼白消瘦下去,那雙靈動無比的眸子,也像大漠的天空,蒙上了淡淡一層蒼茫。荊戈不忍她操勞過度,下次出兵時,便沒帶上她,嚐試了一次親自馭偶。雖不及雲裳那般揮斥千裏,卻也有模有樣。
柔然一退再退,不出意外,戰爭一月內即可終結。回鄉在望,北魏士兵們滿眼都是濃濃的期待。
荊戈伸手攬住雲裳已瘦得不堪一握的腰:“戰爭一結束,我就和你回蜀山去,我們種很多菊花,養一些兔子,閑暇時還可以研究,怎麼才能做出……天下第一的偶人。”
身後的青衣人一排排站著,全都眼神空洞麵無表情,雲裳歎一口氣:“我說過,那種東西最好永遠不要出現的。”
荊戈再欲細問,雲裳卻隻是揮揮手,示意自己要去休息了,臉上神情愈發疲憊。
4、焚心之火
如此又過了半月,柔然軍死傷了六七成,估計再來一次圍堵,戰爭便可結束。魏帝詔書已下,隻等大軍凱旋,便封賞將士。
雲裳知道軍中已不必自己再出氣力,連著幾日都歇得很早。這一晚,她正睡得香甜,突聞帳外戰馬嘶鳴,鬼哭狼嚎聲不斷,她翻身而起,隻見滿室紅光,搭帳篷的油氈嘩啦啦燒得正旺。
手起刀落,平日用慣了的刻刀,此刻竟在手中微微顫抖,雲裳累得氣喘籲籲,幸好,四個偶人已經成型。雲裳在四個青衣人的護衛下衝出火海,回頭見火光衝天,哀號不斷,魏兵所有的糧草和營帳皆付之一炬,而前方密密麻麻手持兵器的,是柔然人。
雲裳一塵不染的臉上多了分煞氣,無暇多顧,她手腕翻飛如靈蛇,片刻,身邊便有了一個,兩個,九個,一隊,兩隊……九隊青衣人。九九八十一個偶人,在她的操縱下,領著殘餘的北魏士兵,竟生生衝開兩萬柔然軍的包圍,撤到三十裏外的一座山上。此時雲裳衣衫盡濕,臉色已接近透明,身體幾乎完全掛在一個青衣人身上,可她還是忍不住要想——
今晚突襲的人,對北魏軍營地了如指掌,很顯然,北魏軍中,有柔然的間諜,而且這個人職位還不低。
先前派去清點人數的小兵回來了,報告雲裳:“逃出了三成,且其中還有一半受了傷。”
“荊將軍呢?”雲裳淡淡問道。
“沒有見到。”小兵頓了頓,抬起頭來,“真是奇怪,從發現營地被襲起,我們就沒見荊將軍的影子。”
“是嗎?”雲裳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像是一池沒有了生命的水。是啊,以他的本事,難道還會被柔然人活活燒死在大帳不成?突圍更是不難。如此隻有一個可能——
雲裳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終於吐了出來。
5、誰為第一
雲裳帶人退守的山頭,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柔然人卻似對這山中乾坤了如指掌,總是巧妙避開魏軍埋伏。他們一步步收緊包圍圈,也不主動進攻,隻把這山圍了個密不透風,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看來敵人知道倉皇撤離的魏軍沒有糧草,在這山上撐不了幾日,打算不費一兵一卒,隻等他們餓得半死再上來收拾殘局。柔然人生性粗莽,軍中哪有如此精明的將才,雲裳冷笑一聲,臉色越發白了,手中的刻刀卻是一刻也不曾停下來。
被困三日後,雲裳終於下令突圍,衝在最前頭的是她窮盡畢生心力做出來的五百偶人,個個身輕如燕,驍勇善戰,柔然兵早領教過這些青衣人的厲害,心中到底存了三分畏懼,雲裳趁機命令魏軍往下突圍。絕地窮兵,竟漸漸殺出一條血路。
就在這時,一隊青衣柔然兵橫刀躍馬擋住了去路,竟與雲裳造出的偶人一模一樣,敵軍中也有舉世稀有的馭偶師!雲裳正準備細辨,一支箭悄無聲息地射來,直沒入胸。一陣劇痛襲來,雲裳不得不停下手中操縱偶人的動作,五百修羅瞬間化身毫無抵抗力的初生嬰兒,刀光劍影裏,肢體四分五裂。
北魏士兵潰不成軍,柔然人興奮地尖嘯著追擊,直到一位紫金鎧甲的將軍振臂一呼,才停下腳步。
雲裳坐在死去的北魏士兵中,大漠蒼穹中的落日像一滴渾圓的鮮血。紫鎧將軍策馬,輕輕一刀劈裂阻擋他的青衣人,看向麵前臉色慘白的少女,緩緩說道:“你的力量已經衰竭,偶人的威力便也減弱。”
雲裳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良久,輕輕笑了,聲音卻已哽咽:“很好,荊戈,你果然聰明,馭偶的技藝已經不在我之下。”
“不。”一身柔然裝束的荊戈靜靜地說,“我知道,隻有雲家才做得出天下第一的偶人,傳說這偶人一人之力,便可敵一國之軍。隻要你還活著,我心中便永遠有一根刺。”
“以一人之力,敵一國之軍?”雲裳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紅了眼眶。
“我能問為什麼嗎?若你不倒戈,柔然敗局已定,你便是北魏名垂千古的功臣。”
“為什麼?”荊戈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撫掌微笑,“柔然可汗答應封我為王,從此美酒佳人,雄鷹駿馬,都是我囊中之物。而就算打了勝仗,魏帝又能給我什麼?飛鳥盡,良弓藏,你雲家當年開國元勳,何等榮光,為免皇帝多疑,最後還不是躲到深山老林,可笑你們卻還如此忠心不二為他賣命。”
雲裳望著荊戈,那雙無數次月下凝望的眸子,如今看來是那麼陌生。
隔了許久,她突然淡淡地說:“你知道天下第一的偶人是怎麼做的嗎?”
“什麼?”荊戈尚未回過神來。
“普通偶人,能行;精妙一點的,能言;上乘的,能站;但這些都是靠馭偶師操縱的。天下第一的偶人,卻有自己的心,和不受馭偶師左右的自由意識。這顆心,需要每個月圓之夜,馭偶師以一滴心頭血養著。這對馭偶師的身體也是致命的,是以沒有馭偶師願意去做那天下第一的偶人。”雲裳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荊戈愣了一愣,旋即搖頭:“說這些已經沒用了,讓我送你上路吧。”語畢,手中長刀舉起。
“是嗎?”雲裳淒然一笑,臉色突變,厲喝道:“你忘了嗎?我曾給過你一顆心的,可現在我真想看看這顆心是什麼樣子的,拿來!”
一隻白玉般的手突然伸到了麵前,荊戈胸口一涼,低頭看去,胸腔空了好大一塊,而雲裳的手中托著一顆血淋淋的心,上麵的鮮血像被一股大力吸附,源源不斷地注入了雲裳胸前的傷口。再定睛看去,少女手中的心髒木紋分明,顯是上好桃木雕製。
雲裳望向跪倒在地,麵色如土的荊戈:“你處心積慮想學做那天下第一的偶人,哪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天下第一。我忍著劇痛,每月一滴心頭血養你十年,那個我安插在你身邊,月月把我的血帶給你的人戰死了,我便親自來到你身邊,想著贏了這仗,就帶你回蜀山。誰知道,誰知道……”雲裳聲音越來越低,清麗的容顏下全是失望和傷心。
她記得北魏十二年,蜀山雲霧繚繞,一身戎裝的中年人恭敬拜在祖父腳下,奉上燙金聖旨,上曰:“吾朝無良將,外族侮之,如何?”
那時候她才八歲,卻像個小大人般垂首答道:“我將雕木為偶,予以才,予以血,予以心。”就這樣做出了一代奇才,但那顆木頭心裏的玲瓏八竅,就算世間最好的馭偶師,也無能為力。
她言畢起身,倒在地上的荊戈怔怔想來拉她的裙角,但手指才伸出,便一點點化作了嫋嫋青煙。啊!他想驚恐地大叫,卻發現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化開,不多時,地上隻剩下淡淡一攤水跡。
隨著荊戈的消失,他身後的青衣人身體也一個個裂成無數碎片。雲裳這才回頭,眼中有淚滑下,嘴角卻是苦澀的一個笑:“馭偶師死,偶人亡。就算你剛剛殺了我,你也還是逃不掉啊……”
柔然軍親見如此詭異的一幕,再也不敢靠近這個生掏人心的白衣少女,膽戰心驚地紛紛散去,魏兵終於解困,在山頂抱頭痛哭,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山穀。自此,北魏柔然又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拉鋸戰。
大漠南北再無人見過那個談笑間血染千裏的神秘女子,多年後,有遊方僧人上蜀山采藥,見一容貌清麗的白衣女子束手立於石上,輕輕問身邊的青衣男子:“我們種很多菊花,再養一些兔子,好不好?”
青衣男子麵無表情看著遠方,眼中空無一物。
引子
接到“小子”電話的時侯,我正在巴哈馬街頭。
小子的名字就叫小子,就像他父親的名字就叫阿大,“天蠍座”現任的掌舵——陳阿大。
因為和天秤座之間的一些恩怨,我不得不在巴哈馬暫避風頭。當然,我知道那隻是表麵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於,天蠍座已經越來越容不下我,因為沒有人不想把自己的位子傳給自己的兒子。
兩天前,我接到老頭子的留言,說門中有事,命我速歸。
我沒有理他。老頭子這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態度令我心寒已久。
可小子在電話裏的頭一句話就是:“哥,我完了。”
老頭子的話我可以不聽,因為他欠我父親的——他接手天蠍座的時候,我還小,但我記得,他曾怎樣信誓旦旦地對我父親發誓,一旦我長大,他就把這位子還給我。他悔諾了。雖然我並不在乎當不當什麼老大,可我感到了江湖公義被踐踏了。
但小子是我的兄弟。我簡短地說:“好,我回來。”
1、綁架
當我按約定開著租來的車來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