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一個月的埋頭苦幹過去了,春寒雖然料峭,我已經感覺不到寒冷。眼前的兩張圖紙讓我心生溫暖,也讓我一片空虛。顱腔裏的物質向一碗豆腐腦轉變。撐起手臂站起來,看著窗子外麵的空氣和天。渾黃的一片黃色,正在下著稀疏的雨。黃雨。天生鏽了,我也生鏽了。尤其是我整個右手,手指,手腕,肘,肩,比服裝店櫥窗裏的塑料模特還要僵硬。保持姿勢的時候沒什麼,一動,就發現轉不靈了。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生病。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忘了人有身體這回事。我太久不動了,我傷害了腸胃。總之是一個"虛"字--沒力氣。氣喘。太陽穴突突突地跳動,像一架正在熄火的拖拉機。
看看四周,被窩已經亂了,衣服有些掛著,有些沒掛。身上還是李小藍那天洗的幾件。地上到處是方便麵包裝袋,"康師傅"在我的房子裏滿地倒伏。這成了造"康師傅"的車間了。我暫時把它們踢到一邊。活動一下筋骨吧,我踢踢腿,膝關節格格地響了。
照著記憶裏中學第七套廣播體操,我自己給自己喊拍子。一二三四,伸展運動,踢腿運動跳躍運動......剛做到第八節,樓下就大聲抗議了。媽的,這會兒想起我來啦。我一個月都一動不動,怎麼不來感謝我。照鏡子。我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一層水汽和霧,鼻子上有幾滴汗珠......我熱了,全身隨之癢起來。我該馬上洗洗了,再不洗就長苔蘚了。
頭發是一綹一綹的,油光發亮,像無數健壯的老鼠尾巴。我說的是我的頭發,一個月沒洗的。該拿瓶洗發水,好好搓搓了。找了找房子裏。洗發水沒有,香皂沒有,洗衣粉都沒有了。摸摸口袋,還有個屁錢,早貢獻給"康師傅"了。這要是在我母校還好點,我母校還興用菜票購物。我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菜票。
癢。用手在頭皮上用力抓撓。我不好意思說我的指甲有多長,總之深不見底的指甲溝裏,都填滿了黑黑的油垢。聞一下,基本上是煤油渣的味道。
頭皮都被我抓破了,抓出了血。我緊閉眼睛,咬緊牙關。飛速抖動頭顱。皮屑紛紛揚揚,當著我麵飄到地上、肩頭上和袖子上。我癢得叫了起來。
繼續在房子裏,做愛前找避孕套一樣亂翻,好翻出點什麼來。光用水洗肯定是不行的。漱口缸子裏還有牙膏。至少它也有泡沫吧,雖然泡沫不是那麼多......牙膏在嘴裏還有很多白沫,可是到了頭上,壓根兒就感覺不到。興許是我的頭太髒了。
牙膏竟比洗衣粉舒服。我也用洗衣粉洗過頭,它性子很烈,溶在頭皮上燒得肉疼。而牙膏帶著薄荷的清香,帶來清涼的刺激。
接著就是擦幹頭發了。擦完一遍,毛巾上沾滿了虱子。有的死了,有的還在爬。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月不洗頭就會生這麼多虱子我沒有想到。如果這樣那身上不成了動物園了?可是毛巾上明顯地沾滿了虱子,有的死了,有的還在爬。我用水衝,龍頭擰到最大。死虱遍地,我要趕快把它們衝走,在被人看見之前。
我再洗一次,期望牙膏把虱子毒死。我放了更多的牙膏,加大撓的力度,冒著掀掉頭皮的危險。牙膏咬在頭發根上,涼颼颼的,但這樣或許毒性更強......試試看吧,總不能去理發店剃光頭吧,何況現在理發還缺乏資金。用了房東大約一噸的水,我才算洗完。房東噔噔噔跑上樓提意見,告訴我洗頭不要直接在龍頭下衝,應該用盆子接住。
我把虱子屍體一顆顆從毛巾上拈走。可是毛巾上還沒有幹淨,還有無數纏繞的頭發。頭發又細,又黑,又長。我不敢斷定是斷的,還是脫的。拿一根對著光線看,如果有肉白色的毛囊,那我就慘了,照這樣的速度,不出半年,我的腦袋就會和龜頭一樣亮堂堂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牙膏使人脫發,如果那樣,還可以補救,以後不用那東西就是了。
(牙膏可以洗牙,防蛀,潔白牙齒,防止牙齦出血,還可以止血止痛。在小的時候,晚雲把兩隻白狗照成了金狗,兩隻金狗在坪裏發了瘋地撕咬。我看得入了神,狗越咬越凶,混亂之中,不留神把我的腿當成了狗腿,在上麵撕開了一道長口子......回到家裏,血流還是不止......我媽迫不及待擠了一大截中華牙膏,給我抹上,像刷石灰牆......爸爸知道了,笑嗬嗬地說,"他媽的,變成狗腿子了......"牙膏是淡綠色的,血在塗上牙膏之後仍然流了很久,在淡綠中滲進了濃重的紅色。)
薄荷味牙膏被我洗得差不多了。我可以放心地走進外麵的世界。我可以給李小藍看看我的組合樂器,我的方便輪胎。有機會的話,我也可以給楊繁楊曉看看。我那時像一個剛剛分娩的產婦,快要暈厥了,還拚命積聚最後一點心神,等待護士笑嘻嘻地說,好大的一個××,有九斤重呢......
找公司投產,或者申請專利,接下來就該幹這些了。再接下來,就是等待消息,等待拿錢,等待西安最美麗的季節--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