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雨的討好女孩的臉上本已趨向心平氣和,經我一說,扭頭瞧陸雨,才感覺陸雨搭在她肩上的手所表達的意思成份複雜,沒有思想上的淨化,羞怒得一聳肩把陸雨的手擺開。我望著尷尬難堪的陸雨“嘎嘎”而笑。女孩秀目一瞪:“笑笑笑,笑你媽個!”
聽到女孩罵出如此髒話,我傻眼了,象一截木樁愣愣地站在那裏。恰好文聯主持人在話筒裏說:“歡迎打工詩人王月給我們作創作經曆介紹,”於是我踉蹌腳步倉惶而逃,我這人最怕女人罵髒話,特別是最漂亮的女人罵最髒的話,我聽了會忍不住發瘋的。
扭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孩怔怔的,臉上布滿迷惘。扭回頭的同時,心裏感覺陸雨眼中閃過一抹嫉妒,一直盯在我背上。我知道,文聯這次活動沒有請小說家陸雨上台作任何形式和內容的發言這個“節目”。我有些得意。
這是個揮汗如雨的日子。我極力克製著熱氣歹毒欺淩肆意蹂躪我的凡胎肉體,心情煩躁地翻尋一些名家詩集。市晚報副刊責編很哥們義氣,自打我用一個月所賺稿費八百元請他在酒樓“嘬”了一餐,再塞給他兩條大中華後,他時常會提前通知我哪周來稿不多,叫我送一首詩作去換麵包錢(當然稿費是開這個市裏最高的)。今天一早他就CALL我,說這周來稿少,可以關照我發一首一百來行的長詩,吩咐我盡快寫好明天中午之前一定送去。這可難壞了我。平時,組裝幾首二十行左右的小詩易如反掌,一百來行的詩,還真他媽難以搞掂哪。我本想以外一首外幾首或組詩形式給他,可他怕別人發現其中默契,未同意。
不過,再難搞掂我今天都必須得去進行這項工作,再過五天就要交房租了,那個電表轉得他媽的賊快,一不小心就轉掉了我兩三首詩。南方,可是個連屙泡尿都要錢數的地方喲!
正在我心煩意亂之際,有人“咚咚咚”敲門。我沒理會。我心裏暗罵:誰他媽的太不識時機太不乃俊傑矣,沒見我正忙嗎?誰料來人似乎尋仇一樣,不見門應聲而開就用腳使勁踹,那架式簡直就差點兒把我租借的這門朽屋踹翻,久積的塵垢驚得簌簌飄落,角天女散花,美妙地搖曳身姿把我襲擊得灰頭灰臉。我大怒,猛地把門拉開,一聲最常用的廣罵“丟你老姆”炸雷似的向敲門人咂了過去。在我的感覺裏,“丟你老姆”這句話罵人最帶勁。
“哥們,為何大動肝火?”
我定睛一看,是陸雨,使翻騰著氣笑不得的心態。怔了一會,心思打了個轉兒,急忙側身禮請,作點頭哈腰狀:“是陸兄弟!稀客,真個稀客,快請進。”
他把我審視了一番,覺得我的熱情真誠無偽,便一邊邁步一邊說:“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當他前腳剛跨進門檻我便一把扭住他的肩頭,凶巴巴地問:“兄弟,誰告訴你我在這裏住?你小子是不是想圖謀不軌盯梢過我?”
陸雨臉上明顯表現出一種很懊悔的神色,最後悔剛才沒能從我那虛偽的臉上看出驚險。他女人般苗條嬌小的身子被我扭住動彈不得,呲牙咧嘴:“歌們,輕點,輕點(於是我就放鬆了一點)。那天與你相識之前,說實話,我很是嫉妒同是打工身份臭寫詩即比我名氣更盛的你,可一接觸後我竟對你產生了一種如兄弟般的感情。你應有所體味,象你我這種外來工身份搞文學的人是孤獨的,難以找到同類的知音,所以……”
他最後一句話讓我心一顫。看他眼巴巴地就要淌淚了,我大受感動,手就完全鬆開了,他猛然用勁把我拐了一肘,疾聲大嚷:“所以,所以,所以我真他娘想跟你親近親近些啊!”
我歉意地看著他:“謝謝你的友誼。快坐,我這就去買酒來醉一場!”
“可要順便帶一些女孩愛吃的零食回來哦!”
我極不信任地盯著他:“女孩?女孩在哪裏?”我掉頭向門外四周掃視了幾眼,鬼影兒也沒有一個,於是指著他的鼻梁上那粒最大的黑褐斑尖刻地笑:“憑你尖嘴猴肋三寸丁皮也有女人跟?”
他對我的嘲笑表示憤慨,猛然起身推了我一下:“去去去,你的形象也不見得對得起觀眾,五大三粗,山大無柴,四肢發達,頭腦你不知道去想想,我尖嘴猴腮可一個中篇三兩千讓我袋兒鼓呀!你寫詩的名氣是夠大,但錢掙得沒我一半多。歌們,這可是個金錢橫行世界的時代嗬!”說著他又推了我一下:“去去去,東西買回來後你自會見到我的LOVE兒!”這小子居然玩了個外國單詞。
看他眉飛色舞的得意勁兒。竟活生生地與我顛倒了身份,仿佛他才是這主人我是客我。我心裏有種再次捏他個賊痛的衝動。
我租住的房屋是南方水鄉常見的那種磚木結構的老屋,斷垣殘壁,處處顯現一種曆史古樸歲月滄桑的氣味。這種房子在南方很多,一般在老城區,大多是主人發跡了住進樓房別墅又不耐煩拆掉,但若遺棄了又怪他媽心疼的,在這樣一種半推半就的婆娘心態下便租給外來工,變廢為錢。類似這種房屋大抵比狗窩好一點點。我的室內陳設簡單,一張老態龍鍾的寫字台橫臥室下,台上雜亂地堆放著一些稿箋、筆墨、牙膏、牙刷等玩意兒。一個煤氣罐一架液化灶兩口黑不溜秋的鍋蹲在角落裏,象群哲人靜坐在那裏任我長笑當哭長哭當歌。一架木板床倚牆擺放,一籠蚊帳一張草席一床棉被,其餘全是書,連作枕頭的都是書。這間屋裏唯一讓人會留心一點的便是貼在墳帳內側那幅畫。畫麵是蒼茫一片大草原上站立著一隻後腿上插有一支長箭的狼,昏暗的夕陽拖著淒涼的餘光,受傷的狼眼裏閃現著孤獨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