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轉變可說是無意中突然而至的。因化了名字寫黃色小說,青年打工小說家陸雨就從這個城市的文學圈子消失了,我作為一個既有詩人(別人都這麼說)又繼續堅持著文學的打工詩人,被《本城日報》聘了去當記者。記者是個很不錯的職業,被稱為“無冕王子”,這倒不怎麼讓我感興趣,關鍵是我早聽說許多企事業單位有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兒怕記者捉到在報上曝光,便經常請記者吃飯塞紅包。我這人糊塗日子過多了,沒有什麼職業道德這種觀念,我想,反正不象陸雨那樣寫黃色小說腐蝕別人結潔心靈就行,鑒於此,我很感激陸雨改變了寫作路子。想一想吧,一個與你相同耀眼的人消失,你的明亮度將即刻增強到如何程度,這個結果顯而易見。
到日報社上班後,總編派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深入生活,為周五的“綜合生活”版撰寫一篇有關濫用亂用漢字的文章。老總說:“他娘的有些中國人太不尊重祖先留下的有幾千年燦爛曆史的文化了,把祖國那璀璨的漢字組遣得陰毛一樣亂七八糟——”老總忽然警覺自己的比喻有些不妥,本身就具有不夠尊重的意味,於是頓了口,接著他詛咒:“這些亂用漢字的真他娘該患梅毒肝硬化才合乎理由——”也許他忽然警覺自己作為黨報堂堂總編居然說出如此未流的話本就不合乎理由,於是又緘默不語了,隻定定地望著我。老總的高鸛骨、尖嘴、寬額,讓我感覺有點象我們祖先、小學曆史教材前麵彩圖“北京人頭像”一樣。
我領會了老總的意思。我知道這是個撈不到任何油水的采訪任務,就沒有多大的熱情。不過這是受聘為記者的第一個任務,我不得不去完成,並且要努力使之出色地完成。於是我約了於芳,讓她花招枝展小鳥依人般隨著我招搖過市。
漢字的運用(或者說漢語的使用)的確豐富多彩。首先體現在各種廣告詞中。比如一則推銷療治斑紋的廣告——即可下“斑”。正確的說法,這種斑不能上不能下,隻是消除或不能消除。一想到這則廣告詞,許多家庭主婦便忘了手中的工作,開始計劃起下班後該買些什麼菜,今晚是和丈夫親熱,或還是去找外麵那個相好的等等。再比如,中國新酒——天藏(長)地酒(久),仿佛這種酒在玉帝老兒那裏窖藏了若幹年,最後還來一句“醉家”(最佳)享受,讓你花個比女人生娃還難受的時間去琢磨。其次,漢語的妙用還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現在,哥們姐兒已不時興罵神經病或癡線,動輒就是“你有病”,流行的程度與國罵“他媽的”、“狗日的”的百分比相等,讓你冷不丁聽了真還以為自己有病。人們把廁所妙喻為香港,“喂,哥們,去不去香港?”那口吻那神態,仿佛他老爸手中握有可以決定你能否去那個國際金融中心的權力,讓你無辜向他奉獻許多諂媚的表情。更妙的是,人們發生爭執時不再凶蠻地說:“你討打”,“你欠捧”,而是溫聲軟語地說“修理修理你”,真他媽比喻得絲絲入扣,意味深長。還有啊,賣淫的女人不再稱為“雞婆”、“貓兒”、“娼婦”“妓女”,而稱為“菜”字,深刻而合理地反映了賣淫女的真實狀況,狗日的那些闊佬在“菜單”上隨意一劃,她們就把自己的赤裸身子端上前去,讓別人淫笑著品嚐!
才過不了多久,我就對日報社這份許多打工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有些厭倦了,其原因是,雖被聘記者,可我並沒獲得新聞采訪的權利和機會,總編盡讓我搞一些思想不怎麼純潔的讀者卻感興趣的生活尖題材,並逐漸偏移到男女問題上來。比如這次吧,他竟叫我去深入生活挖掘一下那些賣淫女是以怎樣一種心態走上賣淫道路的。我一聽,就預感任務很刺激很夠味但也非常艱巨,就大搖其頭:“老總啊,你叫我如何深入這些風月場所啊?你難道不知道象我這麼年輕的人思想不夠高尚意誌不夠堅定很容易就沉淪在那種遍是肉欲橫飛的窟中嗎?”老總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老總一露笑容就更象我們的始祖北京人,他親切地拍了拍我肩膀,慈祥地說:“小王,就憑你這句坦誠的話我就放心你去完成這個任務。你應明白,這也是報社對你的考驗。”
我知道這老家夥話裏深意,他有個已26歲的女兒,挺漂亮迷人的,不過前些年因玩愛情遊戲,玩成了一隻沒有人要了的破鞋,還羞羞答答待嫁閨中。老總為之大傷腦筋,沒少扯落本就開始禿落的頭發,他想把我這個外省來的窮文化打工仔誘捕成他的乘龍快婿。我有時故意與他扯拉一些不入流的話題,他唯有無可奈何地哼哼哈哈,異常尷尬,使我感覺著無比的快意。這時我說:“老總,我雖然不是黨員,但作為一名黨報記者,我還是知道言行舉止是有個範圍限度的。可是,若要想得知別人的真正心態,在某些細節上,比如我所采訪的對象要求我付錢撫摸她親熱她,這樣的內容還得應付是不是?這筆錢可得你同意報銷喲!”
老總有些兒惱怒,虎黑著滿是老年斑的臉衝口而出:“你小子別拿針當刀使!你隻要拿出了讓讀者感興趣的文章,上床的錢都給報銷。”
我一聽心裏樂開了花。樂開花的原因有二,一是想到平日裏一臉古板嚴肅的總編竟說出如此沒有原則的話,怪不得那天我在暗處窺見他在樓梯拐角處故意用肘拐將一個與她相對走來的女孩胸部擦了一下;二是這種文章找陸雨來執筆,還不是一馬兩頭紅,既可拿正常的稿費又可胡亂多報出差費。轉身走出門時,老總追在後麵說:“小王啊,你千萬不能真那麼去做噢,會犯法的,你千萬別辜負了我對你的栽培之意呀!再說與那些女人親熱一次十玩,上床一次少不了一百元我也不大好劃帳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