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好不容易把他救下來,一番交流才知道這個孩子生於大戶人家,身為庶子,母親早亡,被父親厭憎,被兄弟排擠,連奴仆也敢欺辱他。少年偏執的心性被激化,趁家中忙亂,無人顧及便收拾細軟逃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這個地方,卻在半路被人劫了。
原來是個同命人,王先生遇到了他,自然不會不管。一路把他帶在身邊,前往帝都,路上再次發揮教書育人的本事一番開導,總算讓少年歇了尋死的心思。兩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無用之人,這一路可真是艱辛。少年在家裏受過的饑寒深刻明白,在外麵受過的饑寒又是另一番滋味,王先生對他照顧良多,時常開導教誨,苦中作樂,兩人感情漸漸深厚起來。
兩條腿走了一個月,在半途再次被攔下來了。攔他們的卻不是劫匪,而是一個年輕俊朗的公子哥和一群訓練有素的護衛,少年的朋友尋到他了。
就從這個點開始,王先生的倒黴在極致發生了反彈,運氣一路伴隨他節節高升。少年雖然地位低下,卻有一個有背景的好友。科舉關乎國家人才選拔,本朝抓得更嚴密,少年的朋友沒辦法給他開後門,卻能帶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趕路到帝都,安排上好的客房,不愁衣食,派人前後打點,讓他無後顧之憂地應試,幫上了大忙。
隨後高中,入朝供職,才知道那個少年其實是皇子。皇子拜他為師學習文韜治國,從偏執懦弱的少年長成一介頂天立地的男兒,消除皇帝厭惡,重新入眼。爭帝寵,□□勢,最後在王先生的輔佐下登基為帝。身為帝師的王先生入閣拜相,輔佐新帝治國,成一代名相。君臣相厚,傳為佳話。
他百年後再想起那個下午,又是怎樣一番光景心境?那個預言確實有意思,王先生在路上遇到了貴人,也是貴人的貴人,隻是當時不知道,把預言斥為胡言亂語。可誰知道那個預言就成了真,世事難料,怎麼猜得準呢。
後來涼楚衣聽我講完這個故事,說了一句我一直沒弄懂的話:這就是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西一歐,迎娶……哦這個沒有,最後走上人生巔峰的勵誌故事啊。
見我回來,連璧很是驚訝,跟在我身後走進屋裏。
“師父不是和王先生喝茶嗎?這個時候便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在將近晚飯的時候才回來呢……對了,廚娘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她再不回來準備年夜飯,恐怕就晚了。”
“我讓她走的,她今晚回去過年了。我們兩人過年,留著外人做什麼。”
他看著案上收拾妥當,五顏六色的肉菜,灶上文火慢燉,飄香四溢的骨湯:“那晚飯怎麼辦?”
我慢慢卷了兩圈袖子,不慌不忙地洗了手,說道:“我來。”
連璧的臉一瞬間裂了。
師父不沾人間煙火,超凡脫俗,高立於九天之上,遺世獨立,淡薄清淨,師父不需要操心柴米油鹽,師父隻要帥就好了——為什麼師父會做飯?!
“小時候母親做飯,我在一旁看著兩遍就學會了。隻是沒有動手做過,家中重儒學,君子不近庖廚,我隻能在外麵看著。”材料準備得很齊全,直接用就可以了,我從容不迫地將材料加進燉鍋,另一邊撿了幾塊菌子放進去,動作閑隨得不像是烹飪,而是烹茶,“後來進了古月宗,剛開始沒有辟穀,當然要做吃的。”
後來修行越來越難,根骨所鮮嫩,連築基都成問題,這些就被放下了。百多年沒做這些事,難免有點手生。
連璧也沒心情玩了,打發一群孩子出去,就找了個地方坐下,看我忙碌。
“這是什麼肉?”
“豬腳肉。”
“好吃嗎?”
“嗯。”
“我要嚐嚐!”
“張嘴。”
“啊——”
外麵又開始飄雪,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我們出去貼了對聯掛了燈籠,紅光把雪都照得暖融了。等貼完對聯回去了,最後一道湯也可以起鍋了。
過一個年,雞鴨魚肉四道就是必不可少,菜品精簡了一番之後,兩個人吃也綽綽有餘。以前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覺得過年是一年來最開心的時候,後來家破人亡,心裏的酸澀寂寞隨年齡和修行慢慢淡了,對著年節時修真界千人同慶的盛大場麵麵不改色。到現在,隻有兩個人,卻重新歡愉起來。
“這些比修真界的食物油膩得多,但吃起來或淡或重,或甜或鹹,百種滋味,吃得痛快。”
喜鵲收拾了碗筷,然後就退得遠遠的。
我們互相靠著,坐在簷下,手邊溫著一壺梅香清酒。雪下得飄飄揚揚,幾片吹進了廊上。
連璧眼一彎這麼說道,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指尖:“隻是每次看到師父的手去碰那些辛辣之物,就覺得太糟蹋了。”
“你也學會講漂亮話了,”我反握回去,“也就這麼一回,以後,為師是不會輕易再碰這些了。”
“那好,隻做給我一個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