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沒有聯係,如果是平時倒可以解釋,但現在是他們的非常時期,實在不敢確定她的反應,成誌東撥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心裏忐忑。
結果是沒人接。
齊眉,你生我氣嗎?我不是故意不聯係你的,別這樣好不好?
再打她事務所電話,那個助理對他的聲音已經很熟悉,聽到他問立刻就回答,“葉律師這兩天病假,都沒有來上班,您打她手機聯係吧。”
病假?心一沉,成誌東車開得飛快。飆到她樓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每次都是送她到樓下就走,從來都沒有去過她家,大樓筆直高聳,每一扇窗都是一摸一樣的,他竟連她究竟在哪一扇窗裏都不知道。
心亂如麻,他拍門下車,靠在車門上深長呼吸。
不要慌,齊眉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從來都是堅強冷靜又明白事理的女子,她答應過他,無論如何都等他回來再解決問題,她一言九鼎,她絕不會因為這樣的一個誤會就無理取鬧,就做出那樣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來。
可是她不接電話,她不在事務所,助理說她病假,就連她的車都無影無蹤。這熟悉無比的地方,現在陌生得可怕,就連他自己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陌生得可怕。
這麼久了,他已經將她當作自己世界的一部分,可現在她卻從自己的世界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解釋,這麼輕易,這麼讓他難以忍受!
不想動彈,唯一執著的一個念頭就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等到她,親眼見到她,親口問她到底怎麼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從陽光灼熱刺目一直立到暮色沉沉,腿漸漸麻木,有些重複經過這個地方的人已經開始對他偷偷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但礙於他渾身散發著的陰霾氣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一輛車緩緩地駛過來,就在樓前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與他雙目接觸,兩個人同時一凜。
頓住腳步,藺和雙眼眯起。成誌東,你怎麼在這裏?夜色稀薄,樓前照明的燈已經打開,那個男人立在這樣複雜的光線裏,看不清表情,但是姿態依舊強硬逼人。
脊骨反射性地挺起,成誌東遙遙望向他。
收回目光,藺和不再看他,繼續自己手中的動作,緩緩打開另一側的後廂門,他伸手進去,好像要抱。
雪白的手腕伸出來,推拒的姿勢,然後是闊腿褲下熟悉的細巧腳踝,在成誌東不敢相信的眼光中慢慢落地。
一直在車上閉目養神,葉齊眉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側的波濤暗湧,忍著四肢無力的感覺走出車廂,晚風中有花香,麵前是熟悉的大樓,許許多多的窗後透出暈黃溫暖的光。深吸氣,她直起身子,仰頭掠了一下自己被吹亂的長發。
不敢相信,成誌東往前走了一步,又頓住腳步。
想出聲喚她,卻說不出話,腦子裏轟隆作響,意識中自己已經衝了過去,可腳下卻如同有千斤巨鎖,無論如何都邁不動。
一下車藺和就伸手來扶,葉齊眉還是推開,側了側頭,說謝謝。眼角掃過,暮色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突兀地立在每天看慣的背景中,以為是幻影,她一時愣住。
再注目,居然還在,居然不是因為自己這兩天大腦混亂而產生的幻覺,沒想到其他,葉齊眉第一個反應是心一鬆。
誌東,原來你平安無事。
想叫他,暗淡光線中高大的身影動了,幾步就走到麵前,聲音沙啞,“齊眉,你去哪裏了?”
這口氣——滿腹的話湧到嘴邊,這時卻被他質問的語氣打斷,葉齊眉睜大眼睛望向他,因為身高不夠,姿態先弱了幾分,微仰著頭,像個因為震驚而不明狀況的孩子。
沒有回答,有什麼陌生的東西在腦海中橫衝直撞,手一動便抓了上去,“你說話啊!”
“成先生。”快要觸碰到她雙肩的手被隔空攔住,藺和聲音雖輕但異常堅定,“齊眉剛從醫院回來,請你小心。”
“你讓開。”反手過去,成誌東聲音越來越大,“你去醫院做什麼?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還有孩子呢?齊眉,你說給我聽!”
“成誌東。”壓低聲音吸氣,葉齊眉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他的臉在夜色中如此陌生,雙眼裏都是血絲,腮邊還有青色的胡渣,眉頭糾結,下顎線條僵硬。
這還是那個她所熟悉的男人嗎?那個與她肌膚相親,笑著叫她寶寶的男人;那個夜半摟著她把臉埋在她後背上磨蹭親吻的男人;那個在電話裏語氣微微帶著笑,對她說想念的男人到哪裏去了?
她曾經那樣的擔憂,怕他出事,怕他不能平安歸來,怕再也見不到他,怕到不顧一切,什麼都沒有考慮,隻想立刻飛到最靠近他的地方去。
意外的得到,意外的失去,才有忐忑的歡喜,就要經曆生和死,短短兩天,她過得筋疲力盡,更可悲的是,這所有的時刻他都不在身邊,麵對這一切的隻有她一個人,她獨自一個人!
“齊眉!”一直都等不到回答,腦海中那陌生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尖銳,太陽穴突突地跳起,痛得椎心,神經緊繃,成誌東幾乎沒有吼起來。
一直都沒有動彈,直直地看著他,葉齊眉的眼光漸漸冷下來。
身體已經不痛了,可是內心深處那塊傷口仍舊血淋淋的,觸碰不得。
太辛苦了,這一次她不想獨自承擔。她需要他,需要他回來,需要他安慰,需要他在自己身邊。
可是她等到了什麼?沒有安慰,沒有擁抱,甚至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隻有質問。
她需要的他,不是麵前這個。
終於開口回答,葉齊眉聲音裏帶著微微的寒意,“沒有了,孩子,沒有了。”
他眼底有風暴在聚集,驟雨前的墨色陰霾,雙手開始在她的肩膀上不自覺地用力,那麼大力,她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吱吱作響的聲音,
“葉齊眉,你再說一遍。”盛夏的傍晚,為什麼他感覺那麼冷?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成誌東咬牙切齒。
突然很想笑。她見過無數對反目成仇的夫妻,一直都不敢相信那些當事人偶爾描述甜蜜過往。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癡迷相愛過,然後又對自己心愛的人恨之入骨,置之死地而後以,但現在麵前這個男人的表情,真的隻有用嗜血二字可以形容。
原來是她錯了,那些都是真的,所有她曾經懷疑過的,全都是真的。
他說葉齊眉,你再說一遍,他用那樣可怕的表情,讓她再說一遍。
好,她遂他的心願。
“成誌東,”艱難地抬起一隻手阻止身邊藺和欲上前拉開他的動作,她眉眼都冷淡下來,“你仔細聽好,你的小孩,已經沒有了。”
不能動,也不能出聲,維持原狀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表麵張力達到極限,他怕自己一旦失去控製後果就不堪設想。
眼前一片血紅,心痛,失望,憤怒,還有明知有些東西已經不可挽回的恐懼,想怒吼,又想懇求,無數劇烈的掙紮,千頭萬緒糾結在一起,成誌東的大腦反而進入真空狀態。
仍舊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肩膀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傍晚的微弱光線轉瞬即逝,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裏,隱約黯淡。
呼吸不暢,胸腔裏充滿了悶重的感覺,墜得難受,想說話,但隻有嘴唇動了一下。反而是自己的手先有了動作,伸直手臂去推緊緊抓著自己的男人。
胸口被她的手掌按住,自己的手臂本能一緊,成誌東不顧一切地就要將她往懷裏帶。
肩膀痛,葉齊眉忍不住哼了一聲。
一直立在一邊的藺和終於再次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放開她,你這樣會弄傷齊眉。”
這動作和句子仿佛幹燥導火索上突然出現的火苗,耳邊嗡地一聲,手一鬆,成誌東下一秒已經一拳揮了過去。
“成誌東!”他鬆開手,支撐自己的力道驟失,葉齊眉沒有站穩,一個踉嗆差點跌倒在地。
眼前的情景讓她瞠目結舌,成誌東出拳快而狠,藺和也是猝不及防,第一下就打在眉骨上,狼狽之餘全力架住他的手臂,兩個人都是怒目而視。
“你憑什麼打人?鬆手。”他一臉狂怒,第一反應就是製止他再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葉齊眉一步跨上前,伸手去拉。
近了第一眼就看到藺和臉上的紅腫,觸目驚心,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沒事吧?”
“沒事,齊眉,你讓開,小心弄傷。”
她維護他,這個時候,她居然當著他的麵維護這個莫明其妙的男人。
再多看一秒鍾都足夠讓他窒息,血紅了眼,成誌東猝然收手,轉身就走。
巨大的拍門聲仿佛有無數回聲,輪胎急轉的尖銳摩擦,Q7高大的車身轉瞬消失。
“齊眉?”藺和低聲喚她。
葉齊眉的臉與車身消失的方向完全相反,嘴唇抿得太緊,隻留下一條平直的細縫,臉色蒼白,在夜色中觸目驚心。
“齊眉?”擔心起來,他又喚了一聲。
“沒事,我們上樓吧。”她終於開口回答,聲音幽暗。
當天晚上她在床上獨坐哭泣,空調很冷,室內一片冷清。一開始隻是啜泣,本能地用手掩住臉,這樣的自己,就算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她還是覺得羞恥。
可是眼淚從指縫中不停地湧出來,啜泣漸漸變成無法克製的哽咽,窗簾沒有拉,月光淡而淒涼,突然任性起來,她把床上所有的東西都踢到地上,沒有了被褥和枕頭,平直的被單變得如同夜中大海般無邊寂寥,覺得冷,很想有人可以擁抱,她哭得雙眼紅腫,然後自己下床一樣一樣地把那些東西撿了回來。
走到浴室用冷水洗臉,紮起頭發,轉身到廚房取出冰格加水放到冰箱冷凍室裏。打開廚房的燈,她獨自喝水,燈光是白色的,照得手腕慘白皮膚上隱約的青筋。
明天記得把這個燈泡換成黃色的。
在便條紙上寫下這句話,她隨手將它壓在冰箱貼下,然後回房睡覺。
第二天早上她用加了冰塊的水拍打臉頰,除了眼底略有些黑青,鏡中的自己已經完全恢複原樣。
開門看到藺和與貝貝已經等在門口,望著她一個微笑,一個伸頭蹭了過來。
“齊眉,我就知道你一回來就會急著上班,送你?”
低頭看表,自己的車還在修理廠,打車是可以的,不過鄰居的一片好意。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貝貝也一起嗎?路上給你買牛肉貝果吃?”
嗚汪,貝貝叫得充滿喜悅。
她也微微笑了,隻是眼裏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