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鹿死誰手(3 / 3)

“酒館?你喝酒了嗎?”

“一點而已,我等他老婆來把他接走,然後自己過來。”

看不到表情,可是神奇地感覺她在皺眉頭,“喝酒不要開車,我來接你,告訴我地址。”

這種語氣——從沒有人這麼跟他講話,實在太陌生了,成誌東愣了一秒。

然後他的反應居然是傻笑,這表情跟小酒館裏的氣氛實在不搭,連老板娘都奇怪地看過來,自己也沒法理解,回神過來好歹掩飾一下,他側過頭假裝咳嗽。

小酒館離家並不太遠,幾個街區而已,葉齊眉是叫車去的,他在電話裏阻止,“你別過來,我隻喝了一點,再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太危險。”

切,她想說自己曾經到窮鄉僻壤取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坐的麵包車半路被一群彪形大漢攔下來討過路費,那才叫危險。這裏是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大都市,比起那種地方簡直安全得賽過保險箱。

想說的,不過電話裏她習慣了言簡意賅,最後隻答了一句,“我帶著電棍。”

哦,他服了。

下車看到那藍色布幔,居酒屋三個字被分成兩半,暈黃燈光打下來,秋夜裏暖暖一圈。

熟悉的Q7停在路邊,其實昨天他已經回來,早上還抱著她的腰耍賴不讓她起床,但現在一想到立刻能見到他仍然很高興,還沒走進去就有點想微笑。

門簾又一動,然後門被推開,涼風一轉,葉齊眉穿著寬大的V領毛衣,領口鑲著簡潔藍色紅色寬條紋,露出的黑色高領緊貼脖子,柔軟的烏發落下來,隨著邁進來的輕快腳步順滑拂過肩膀,看到他時露出微笑,歪頭說了一聲,“嗨。”

成誌東已經站起來,明明是燈光柔和的室內,他怎麼覺得突然有陽光。上前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她已經指著他身後問,“你朋友?醉成這樣?”

真給他丟臉啊,成誌東解釋,“是廉氏的老總,我在等他老婆來。”

“廉氏?”眉心一攏,葉齊眉往前走了一步,廉雲雖然趴著,但還有半個側臉露出來,剛才在陰影裏看不清楚,現在往前一步,立刻清楚分明,果然是她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男人,不,準確的說,兩麵。

門簾又動,這次走進來的單身女客腳步輕悄,但是目標明確,轉頭看了一圈,立刻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來不及招呼,已經越過他們兩個走到廉雲身邊,手掌輕輕放到他的肩膀上,聲音很溫柔,“雲?你還好吧?”

“廉太太,你終於來了。”成誌東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廉太太。”葉齊眉冷了眉眼,聲音一涼,薄薄嘴唇間吐字清晰。

場麵尷尬,成誌東站在當中一頭霧水,但是看到情形不對,他第一個反應是拉廉雲。

男人有女性無法理解的兄弟情誼,在這種時候往往發揮得淋漓盡致。

被大力拖動,本來醉得迷迷糊糊的廉雲倒是抬頭了,眼前朦朧,他聲音暗啞,“小王,到家了?”

還到家?死定了你。真想兜頭澆他一杯冰水,成誌東手上用力,硬是把他拉起來,“廉雲,這裏還是酒館,你該回家了。”

眼睛正對上麵前的女人,漸漸有了焦距,廉雲開始皺眉頭。

那後來的女客從剛才葉齊眉說完話就開始表情局促,這時更是手腳沒處放,“雲,我來接你回家。”

“你怎麼會來?”

抓過一杯冰水塞在他手裏,成誌東簡單解釋,“她在電話裏說是你老婆,我告訴的地址。”

冰水灌下去,還有些迷迷糊糊,但他身子倒是坐直了。葉齊眉一直站在一邊,這時目光專注,冷冷看著他的反應。

背後有點寒, 成誌東抓著他提醒,“是不是我搞錯了,你剛才還說太太在北美,要是搞錯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一邊說一邊背對著葉齊眉遞眼神,兄弟,快說搞錯了,否則事情就很大條。

可惜廉雲醉眼朦朧,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眼前女人身上,哪裏領會得到他的一片苦心。

“雲——”

“回去再說。”嚐試站起來,他撐台麵。

懶得再關心接下來的場麵,一轉頭,葉齊眉率先走了出去,心裏悶,她在秋夜涼風中深呼吸。

成誌東追出來,不等他開口,她直接伸手,“鑰匙。”

上車之後她往前移座椅,車子發動後輕微的響聲,很快被音樂掩蓋。

道路上仍舊車來車往,她把著方向盤眼望前方,側臉沒什麼表情,轉彎的時候眼角掃過側邊後視鏡,街邊霓虹燦爛,但彩光完全沒有反射到她黑白分明的眼中,眼光平直。

再怎麼不了解情況都知道大事不好,原本看到她滿心歡喜,很多話想說,現在成誌東卻幾次想張口都咽了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跳下車就拉她,“齊眉,到底怎麼了?”

太晚,樓下已經沒有人走動,他抓著自己聲音急切,仰頭看了他的表情一眼,葉齊眉眼光終於融了一點,低頭歎氣,“誌東,我想我做錯事。”

“做錯事?”

不再多說,她轉頭往樓裏走。

很少看到她情緒低落,成誌東皺眉,躺到床上她還在泡澡,想想不對勁,他起身直接推門進浴室。

門沒有鎖,但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來,葉齊眉正抱著膝蓋坐在水中,聞聲猛地抬頭望過來。

雖然已經是秋天,但在家裏他還是裸著上身,精壯的身子壓迫感強烈,吃驚了,她在水裏一退。

好氣又好笑,他走過去直接在浴缸邊坐下,伸手往她的臉擰上去,“放心,我不是禽獸。”

水已經漸漸涼了,但他手掌溫暖,覺得安心,她忍不住用濕淋淋的手按住他的,臉頰輕輕摩斯上去,“強盜,我想我做錯事。”

真的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愛憐起來,他俯身親吻她,“起來吧,有什麼事出來再說,水都涼了。”

這次她很順從,穿上白色浴袍,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腰間係帶紮得緊,領口反而鬆垮,鎖骨露出來,他用盡全力轉過頭。

說了不是禽獸就不是,至少今天不是。

又替她吹頭發,長發烏黑,發絲卻細而柔軟,抓在手裏感覺脆弱,最後躺到床上的時候他一手將她摟到懷裏,“說吧,怎麼了?”

想了又想,腦海裏還是一團混亂,實在一個人消化不了,葉齊眉聲音很低,“我認識廉雲的太太,不是她。”

“或者你搞錯了?”他抱樂觀態度。

“不是,他太太叫做殷如,是我好友,我連他們倆的結婚證影印件都有,就在事務所,怎麼可能搞錯?”說到專業她就開始句子流暢,抬起頭來瞪著他,眉心一攏。

這種表情,唉,他歎氣,“好吧,那你想怎麼樣?”

“別人家事,我沒有權力插手,也不應該。”

對她的態度表示讚同,成誌東點頭。

“最不討好就是揭人瘡疤,夫妻反目你是罪人,夫妻複合你更該死。”

思路那麼清楚,不愧是他的寶貝,“那就別管了,睡吧。”

“三個月前我就偶然看到過廉雲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當時殷如正委托我起訴離婚。”她在黑暗裏輕聲繼續,好像自言自語。

“離了嗎?”困了,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

“沒有,她最後改變主意,我也沒有和她談過自己所看到的情況。”

打嗬欠,真的,他不是很關心這對夫妻的情況,從他在國內的所聽所聞來看,廉雲的情況不算誇張,唯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家夥看上去挺有能力,怎麼連身邊的這些“瑣事”都擺不平。

胸前被推,她後退一點,身子離開他的懷抱,深吸氣,“可是昨天我接到殷如電話,她正在趕回國內,想給丈夫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又睜開眼睛,他把她往回拉。

伸長手抵住他的力道,葉齊眉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她懷孕了,就這個驚喜。”

第二天葉齊眉早起,成誌東還在熟睡,房裏光線暗淡,她在他身邊坐起,久久看著他的側臉。

這男人睡著的時候表情放鬆,一隻手放在枕下,床上枕頭兩高兩低,他偏喜歡高的那個,跟她習慣正相反,側臉陷在鬆軟的枕頭裏,隻露出挺直的鼻梁與眉毛,也不怕悶死。

她這輩子欣賞過睡姿的男人隻有兩個,隻有真的很愛一個人,才會傻乎乎地抓住每一秒鍾盯著他不放,看他熟睡也是好的,看他呼吸也是好的,看他睫毛細微顫動也是好的。

不是第一次戀愛,她了解這種感覺。

誰不想留住這一刻,安然相守,歲月靜好。

可惜十有八九到最後,漠然冷淡,甚至反目成仇,或者熬過一切,白頭到老反而回到開頭,徹底相依相伴了,但她唯恐那是因為這世上已沒有其他選擇的結果,想想更覺得無味。

老一輩就是這麼過來的,爸爸是橋梁工程師,小時候一年都見不到幾麵,母親十幾年一個人辛苦,也極少抱怨,現在有多少人可以這樣忍?

或者不是不能忍,隻是這世界變得五光十色,誘惑太多而已。

不想動,坐了一會她又俯身下去,輕輕抬高他的手臂,身子一縮,整個人躲進他懷裏。

迷糊驚醒,成誌東緊了緊手臂,聲音模糊,“冷嗎?”

臉埋在他的胸前搖頭,人人都當她是身披鎧甲的葉女王,她獨身主義,她沒想過依靠男人,她不期待別人來改變自己的生活。但深秋早晨能夠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這種幸福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才可以,就連真正的女王都求不得。

就為了這個,她感謝成誌東,但也就是為了這個,她對未來充滿惶恐。

殷如說她相愛結婚,她相信,但是結果如何?女性在愛的時候異常愛憎分明,接納所愛,漠視其他,生命中灰色地帶都很少。男人卻不同,竟可以同時接納許多個,不用再追究為什麼了,或者大家根本就是兩種生物。

物傷其類,唇亡齒寒,這個秋天的早晨,葉齊眉在成誌東懷裏軟弱地自我承認,自己在人前一切所謂的強大,不過是用來掩飾恐慌和膽小,相比身邊任何一個女子,她現在終於認清,自己原來是最怯懦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