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老段(3 / 3)

但此後,一天兩天裏,三天四天內,此類事不斷發生。

兒子釘東西、開收錄機、追打吵鬧。小外孫亂跑亂叫、推椅子、踢痰盂。妻子捶鼓似地奔走、訓斥叫喊。老母嘶聲咳痰、拐杖點地……老段打也罷,罵也罷,急也罷,仍然製止不住。他又氣又怕,雙疾攻心,人日漸消瘦。

老段覺得實在對不起夏副經理。他想去誠懇地道歉,以求得諒解,卻又鼓不起勇氣。整天如坐火山之口,等著一天,夏副經理衝上樓來,抱怨,發怒……但夏副經理也怪,好像並不當一回事。不僅毫無抱怨發怒之意,而且,每碰見老段,不是點點頭,就是笑一笑。這讓老段更加恐慌。

“他怎麼不當一回事呢?怎麼還對我點頭招呼?還笑?!這……怎麼可能呢?”夜裏,老段常常苦想,而且越想越怕:“他心裏肯定非常討厭我,對我印象肯定非常糟糕,我……全完了……”

這天入夜,大兒子段宏在陽台上練啞鈴,練到手臂酸痛時,把兩個啞鈴往水泥欄上一放,其中一個沒放穩,滾落到陽台水泥地上,“咚!”發出一聲沉重的巨響。霎時,全樓震動,人們紛紛跑到陽台上,驚望著,互相詢問著。

老段發瘋地衝到陽台上,揪過兒子,照著兒子的臉,“啪!啪!”狠抽了兩巴掌。

段宏捂著臉,哭叫著跑進房間。

老段死人般地僵立著……

第二天上班,汪主任來到宣教科,叫出老段:“老段啊,你家昨晚怎麼回事?跟扔炸彈一樣,整座樓都聽到啦,嚇人啊!以後要注意,樓下住的都是領導。”

老段頭腦“轟”地一響,如驚雷炸頂。眼前天昏地暗,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老段病倒了。他躺在家中,整天恍恍惚惚,惶恐不已。

尤其怕聽響聲,一有響聲,便從床上蹦起來,渾身顫抖,如同篩糠。家人急作一團,求他去醫院診治,他死都不去。他怕出門,怕碰見領導。段妻搬來當醫生的堂姐夫。堂姐夫醫術不錯,仍無法確診堂連襟的病症,隻是開些鎮靜藥。吃了藥,老段稍見安靜,愣愣地躺在床上,兩眼發直。有時,他突然摸下床,側立窗旁,麵露癡情,久久地呆望著舊板樓,心係魂牽如戀情女。

星期天,段妻休息,洗了蚊帳被單,曬在陽台外。剛曬一會兒,樓底便傳來王副經理粗大的嗓音:“我說小段啊,你那蚊帳裏的水啊,要擰幹啊。滴答滴答,全掉在我的花盆裏啦。這水裏有胰子啊,會把花燒死的呀!”段妻一聽,慌忙收起蚊帳被單,抱進房間。猛然,見丈夫從床上跳下來,赤著腳,翻著白眼,渾身亂抖。

段妻扔下蚊帳被單,扶住丈夫:“你、你怎麼啦?啊?怎麼啦?”

老段手指著窗外,嘴吐白沫,說不出話來。

段妻搖著丈夫:“你怎麼啦?你說呀,說呀!我的老祖宗哎!”

老段嘴唇顫抖一陣,連著白沫,吐出一個字“搬……搬……搬……”

段妻問:“搬什麼?”

“搬、回去……回去……”

“搬回去?”

老段推開妻子,撲到窗前,往下指著舊板樓,聲嘶力竭的說:“搬!回!去!”

“他爸,你怎麼啦?你醒醒,醒醒啊!”

老段大叫一聲:“快搬!”說著,他抱起床邊的床頭櫃,跌跌撞撞衝向門外。

段妻跑上前去,抱住丈夫,放聲大哭。

老段兩手一鬆,床頭櫃砸在地上。他倒在妻子懷中,一動不動。

段妻哭叫著,搖著丈夫。段母撐著拐杖,顛著小腳走來,急忙掐住兒子的人中。

老段慢慢地板轉過氣來,斷斷續續地說:“快……搬……搬……回去……”

段妻抓起堂姐夫開的藥片,給丈夫服下。

不一會兒,老段便昏沉睡去。冥冥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家已搬回舊板樓。他在板樓房裏大步走來走去,望著小外孫踢痰盂,痰盂在地板上“哐啷哐啷”飛滾。他昂首大笑,舒暢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