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一看,一個班的弟兄全死了,自己命大埋在了黃土下,撿了一條命。從此,倆隻耳朵什麼也聽不見,人也呆滯木訥。
國民黨傅作義軍隊起義,朱大爺被安排到了紅柳村。
土改的時候訂成分,倆人都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寸。朱大爺和雲大爺都是貧農成分,受到村民的尊敬和保護,不到六十就成了五保。
大集體年代,挖大渠修公路,沒有什麼機器,全部靠一根扁擔,倆隻籮筐。出外工是平常事。
瞎雞換二話不說連忙讓座,雲大爺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
雲大爺剛才的回憶,也隨著飯香味四溢。
桂花張羅碗筷。
瞎雞換端來了一盤油潑辣子,一盤爛醃菜,幾頭大蒜。
河套人家吃飯實在,從來也不謙讓,放開了肚皮敞開了吃,三碗五碗誰也別笑話誰。
雲大爺一連吃了三大碗,朱大爺吃了三碗後,拍了拍肚皮,又加了半碗。
吃完了飯,瞎雞換張羅著上酒,被雲大爺攔住了。
雲大爺說:“有什麼事啊,你小子不要為難,說吧,我們不是白吃飯的。”
桂花答道:“沒。。。。沒有什麼。”吞吞吐吐說不明白。
雲大爺更著急了,倆隻眼睛就像牛旦盯著瞎雞換看。
小諸葛一看火候到了,開門見山說道:“總排幹的人手不夠,上麵催得緊,工程進度落了後,生產隊犯了難,軍令如山倒啊。”
一說起軍令如山倒,雲大爺想起來開挖二黃河的事情來。
開挖二黃河,那才叫軍令如山倒。
一切軍事化,起床上工吹軍號。白天幹,晚上還要挑燈夜戰。
最要命的,是吃不飽。黑麵饃饃,就玉米麵糊糊。
那個時候,臨收工的時候,都要擔最後一擔,重量最重的一擔土,也叫英雄擔。
大隊比賽後的選手,參加公社比賽,雲大爺是公社的選手,參加全旗的英雄擔比賽。
為了英雄擔,奪第一,雲大爺吃了倆個一斤生麵做的麵棒,和紅旗大隊的高楞比賽。
來看的有盟委領導,旗縣幹部,民工們圍的水泄不通。
唉,好重的一擔土,連續壓斷了三根扁擔。
人們的喝彩聲,歡呼聲,加油聲響遍了河畔。
雲大爺隻差半步,輸給了高楞。
高楞一等獎,獎品是一頭牛。
雲大爺二等獎,獎品是七寸鐵犁。
當時誰也不在意,後來聽說,高楞那天在指揮部受到一個大幹部召見,並且同桌用餐,吃了六張五兩生麵做一張的油烙餅,三大盤炒雞蛋。
高楞肚裏有油水,自然有後勁,事到如今,多少還有點不服氣。
一聽說總排幹擔土挖渠,那自然是小菜一碟。
可惜呀,自己成了五保,好幾年了,生產隊不需要自己出外工。再說,也沒有籮筐扁擔。
雲大爺想到這裏,也不敢多嘴。
倒是對現在挖排幹的民工,大米白麵管飽,羊肉胡麻油管夠,真有點生不逢時的感覺。
瞎雞換言外之意,就是總排幹缺人,讓我們去也沒說的。
還是小諸葛會說話:“老將出馬一個頂倆,趙子龍八十保少主。請倆位大爺上總排幹,和其它民工一樣記工分,參加隊裏分紅,一人倆條太陽煙。完了工程,再多給三斤胡麻油。”
“那你們還有什麼要求?”瞎雞換急急巴巴地說。
“沒有了,沒有了,就是沒有籮筐扁擔。”雲大爺實事求是。
“隊裏早準備好了,放心去吧。”
瞎雞換說道。
這次同時出發的還有小諸葛,是紅柳村帶隊的。
4.夜半修路創奇跡
生產隊小四輪車上裝了半車大隊林場的死樹,瞎雞換從羊圈裏挑了倆隻當年出生肥綿羊,捆綁後放在車後最顯眼的地方。又把二十隻新紅柳籮頭捆綁好,把生產隊最後一壺胡麻油倒出來,放在了車廂。
在四輪車坐人的地方,鋪了一尺多厚的麥草,一來人好坐,二來到了工地,廚房當引火柴燒。
四喜在學校整理完學生作業,抬頭一看辦公室牆上的鍾表,哎呀一聲。初冬的河套,剛五點,太陽就要落山。
這時候,大隊會計揚方跑到辦公室通知全體男老師,放學後不準回家,全部去修路。生產隊的四輪車馬上就到,來學校旁邊的沙窩裏拉沙墊道。
四喜一抬頭,夕陽西下。
夕陽,溫柔的像屋簷下的老奶奶。充滿滄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麵額的顴骨上有倆朵紅暈,顯得健康慈祥。
晚風兒也不大,就像母親輕輕地招呼著孩子們回家吃飯。
四喜知道,不可能回家吃飯了,總排幹的事揪扯著千千萬萬個河套人的心。
趁生產隊的四輪車還沒有來,四喜吩咐鍾蘭芳老師,去路旁的楊思喜的小賣部裏,把麻花和餅子全部買來,吩咐學校工勤戈大爺,趕快燒好開水。
蘭芳老師前腳剛走,生產隊的四輪車後腳就到。
八個男老師全部上陣,一個四輪車一個老師,和四輪車駕駛員一齊往車上挖沙子。
四喜看看手表,一個小時過去了,八輛車全部裝滿沙子。
戈大爺把開水送來過來,蘭芳的麻花和餅子也采購齊備。
大夥顧不得洗手搽臉,大快朵頤填滿了肚子。
出發。
八輛四輪車一溜小跑,朝總排幹進發。
誰也沒有料到,四喜他們的車隊上了大道,公路上全部是突突突突的四輪車,一個個像脫韁的野馬,灑脫地奔馳。
車上坐的全部是學校的老師,供銷社售貨員,大隊會計,赤腳醫生,村社獸醫,衛生院大夫和護士,人民公社的“八大員”一個不漏,全部上陣。
人們見了麵互相打著招呼,說笑著。
四喜坐的四輪車師傅叫孟大貴,車開得好,猛踩油門,一連超過了好幾輛。在幾個隨行著的口中,四喜才知道,去修喇嘛灘的道路。
說起喇嘛灘,過去叫張富貴疙旦,是有名的糧倉。全部是肥的流油的沙蓋樓土地,一尺多厚的沙子下麵,是挖不透的紅泥土,都是成畝過石。有一句順口溜:“張富貴疙旦安了家,洋錢票票管夠花。”
千裏黃河,唯富一套。富河套,全憑黃河水。
就是這黃河水,成也是它,敗也是它。
這是國家水利部門協同內蒙古水利部門的專家得出論證:
“河套地區,渠道縱橫、水量豐富,必然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一種想咋用就咋用,想什麼時候用就什麼時候用的惡習,更有“水從門前過,不淌意不過”,該淌則淌,不該淌也淌,所以用水的方式及用水量毫無節製。
幾十年過去了,後套人增加了、耕地麵積增加了、用水量增加了,但卻在這種辛勤耕種中無意識的狀態下,後套大地患上了一個怪病——水鼓病。人們十分無奈的看著以前肥沃的土地一天天變成了白堿灘、黑堿灘。
特別是開春季節,許多村莊的道路翻漿後,人車無法正常行走,而更要命的是糧食產量逐年下降,本來是一個養人之地,現在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後套已逐步淪為貧困而又無奈的尷尬境地。
不適時宜的引進種植水稻,更使水份在土壤中形成了巨大的惡性循環,而肥沃的後套土壤也在這種惡性循環中一天天的被鹽堿代替,後套地區已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水患鹽堿之地了。”
這張富貴疙旦就是得了這種病,寸草不長,糧倉倉變成了喇嘛灘。更多的蛤蟆灣,王八洞相繼在河套地區出現。
大量村民無法居住,有的搬遷外地,有的安排在其它生產隊。
去總排幹,非得通過喇嘛灘,過去的路已經翻漿,不能夠通過。
消滅水患,迫在眉睫。
盟委書記李貴提出:“李貴不死,挖渠不止。”
當來到修路的地方,已經半夜,早已畫好的各個生產隊的段麵白線,在月光下格外顯眼。每一個生產隊二十米,天一亮,必須完工,是死命令。
數不清的小四輪站好自己的位置,往白線裏傾倒沙土。
把沙土攤平,形成路的雛形,從倆邊再往上麵挖土。
人們誰也不多說話,個個揮汗如雨。
天剛朦朦亮,遠處傳來了鐵牛55鏈軌車,碾壓新路。
一個晚上,十裏路完全修好。
隻有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才能夠創造那個奇跡。
四喜和他們的同事們,都像一灘泥癱瘓在小四輪車上,一個個都無法欣賞早晨的美景,老師們還要按時上課,不能夠耽誤了娃娃們的學習。
其它工作人員,也要照常上班。
四喜知道,一個人要有責任心。不僅要對自己,對家人,更要對社會,對國家負責。在國家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候,苦點累點算算什麼呢?
想到這裏,連飯也沒有顧上吃,就來到學校上課。
新的一天,開始了。
5.萬眾鏖戰總排幹
開挖總排幹,真可以說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鬥。
開挖總排幹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
挖到l米深左右,便出了地下水。泥水方是人工最難挖的土方。當時工地上的抽水泵很少,遠不能滿足抽水的需要。
工地總指揮提出: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民工站在泥水中,用鍬將水下的泥水撈出來,再放入邊走邊漏的籮筐中擔出去,因此效率極低,人日均挖出量還不到兩立方米。
泥水方量就占總排幹土方量的三分之一。
工地上還沒有水褲,也沒有橡膠水鞋,人們赤腿站在水中作業。
小諸葛也束手無策,眉頭鄒了個疙瘩。
現在是在初冬季節,人站在帶有冰茬的寒水中,許多人因此而落下了關節炎、腰腿疼等毛病,有的人甚至因冰凍過頭了而渾身發僵。
雲大爺根據開挖二黃河的經驗,早晨出來時,把冰凍的那一段幹完,地下水往外冒,全靠“疊坑子”。
這個坑挖開,把那個坑裏的水放過來。幹活的人大都沒有雨靴,每天人泡在陰冷的冰水裏,再加上活累,一完工,再壯實的小夥子,也要活剝一層皮。
遇到流沙,大家就采取“野馬分鬃”、“開膛剖肚”等措施,排除積水,製服流沙。工地上缺少籮筐,小諸葛就製造了各種各樣的鐵絲籮頭、木頭四方架籮頭,又輕便,又好用,又牢固,又省錢。
除了正常的幹活,經常舉行早戰役,晚突擊,不是說神話,有的民工在一邊擔土一邊睡覺,摔在了水坑裏還不清醒。
朱大爺二鍬就裝滿一籮筐,重量有幾十斤,倆籮筐土重量超過百斤。擔一擔土真不容易呀,還要爬上幾十米高的坡。
三四個人一組倒著擔往上走,一天馬不停蹄幹十二三個小時。
工程的勞動強度是超過了人的極限的,人性在這裏扭曲。
高音喇叭每天數次公布工程進度,有特殊的力大無窮的“標兵”,一個人幹幾個人的活。帶工領導就要求其他民工向他看齊,一天幹下來灰頭土臉,就像傳說中的牛頭馬麵。
紅柳村和水利社村展開了勞動競賽,小諸葛他們每次都能獲勝。
工地上大喇叭表揚了紅柳村,雲大爺他們非常高興,一定要保持先進。水利社村的年輕人不服氣,憋足了一股勁,下決心要在下次競賽中力爭超過。
為了趕進度,激勵人們的幹勁,隔上一段兒時間,各工地就要舉辦一次放衛星活動,在放衛星期間,各公社的黨員幹部帶頭大幹苦幹,白天黑夜連軸轉,不休息。
在活動中,有的民工一天一夜竟能擔運泥土十多方。
總排幹施工倆岸,都拉上電線,電杆上掛著200多瓦的燈泡。
入夜,總排幹倆岸,籠起了一堆又一堆篝火,點亮了一盞又一盞明燈,成千上萬的人鼓足了幹勁,擔著一筐又一筐沉重的泥土在其中來回穿梭,奔流不息,那個場麵,是不能夠用壯觀來形容的!
在漫漫的寒冬長夜裏,離開了妻子兒女,在四麵透風的工棚裏,打發著孤寂,打發著疲勞,打發著寒冷。
民工們一吃過晚飯,就什麼也不管,有的人連臉也顧不上洗,卷縮著身子,睡下休息。
小諸葛開始了說書,三國演義,水滸傳,嶽飛傳,三俠五義,說了個遍,最後是貨郎擔出他媽賣,貨盡了,說了七斷八連的個聊齋,才湊乎到工程完成。
就這點可憐的精神文化,成了人們驅散寒冷火種,打發孤寂的溫泉。
有人說:“不聽小諸葛鬼疙嚼,半夜誰不著覺。”
總排幹的開挖,從根本上解決了困擾河套灌區多年的泛濫用水,有灌有排,鼓疹問題基本得到解決。
河套農業、河套經濟從此走上了一條穩步發展的大道。
在西起杭錦後旗太陽廟公社,東至前旗烏梁素海的400多裏長的戰線,全部是人山人海。
經過15萬人的共同努力,隻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勝利完成了。
這些土方,如果一方一方地連接起來,長達11500多公裏,可以從內蒙古到海南島鋪個來回。
排幹附近一二百人的小村子,就住進去一兩千人。當地的群眾盡量把好房熱房騰出來,自己一家幾輩擠在一個炕上。有的住房裏,民工們炕上住滿了,就住在地上,還搭起了“二層樓”、“三層樓”,把一切可以擋風的地方都用上了。
總排幹的精神力量則更是無法估量。
可以這樣說,總排幹是新時代的新長征。
是啊,河套人有著頑強不屈性格,有著善良憨厚的本質。為了改變家鄉的麵貌,為了富裕的生活,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甚至流血犧牲,都在所不辭,前仆後繼。
總排幹這點苦,這點累又能夠算什麼。
河套人用扁擔和籮筐,擔出了十條大渠,河套成了米糧川。
河套人擔開了二黃河,創造了人定勝天的神話,黃河水利史上厚重地寫上了一筆。
6.老英雄雙立新功
人們常說:“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是騾子
是馬拉出來遛遛就見分曉。
雲大爺一開始沒有打磨下身子,確實有點受不了。老實說,自從當了五保,養尊處優,夏秋給生產隊放牛,冬春給飼養員打下手。擔了不到三天,肩膀不疼了,反而發癢癢,最後麻木不仁了,擔重擔輕一個樣。
朱大爺呢也是,畢竟是擔了三十多年的引水渠,二黃河,大小數不清的排幹,數不清的水渠,肩膀上老繭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