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李支書已進了院子,看那神情,非常嚴肅,就跟林彪叛逃後他給社員們傳達中央文件時差不多,肯定有啥嚴重的事情。在李支書身後,果真跟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武裝基幹民兵,公社武裝專幹也在後邊跟著。一見這陣勢,老王隊長也有點緊張,趕忙笑眯眯地迎上前去,問:“貴成呀,你咋來這麼晚?教大夥兒好等。我怕你工作繁忙來不了了,就自作主張,先開了席。來,你是我們大家的父母官,勞苦功高,我先敬你一杯! ”
李貴成隻是淡淡地看了王隊長一眼,並沒有接這位六十多歲骨瘦如柴的老人遞過來的酒。他威嚴地環視了一下院子,不冷不熱地說嗬,下永平的人差不多都在這兒呐! ”然後黑下臉,陰陽怪氣地說:“一個右派分子,比我這個支部書記的麵子還要大,神通還要廣,成何體統!”
他隨手掏出一盒大前門,先抽出一根,遞給王隊長,點上,然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根’使勁地抽了一 口 ’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團煙霧,又開口道:“老隊長’上頭有指示,要帶齊越到縣上問話。”老王隊長忙問:“為啥?”李貴成說不太清楚。”老王隊長有點不知所措,一邊悶頭抽煙,一邊思索著什麼。李貴成對兩個基幹民兵揮一揮手“執行命令! ”兩個基幹民兵不由分說撥開眾人就往裏屋衝去。
正在院子裏忙前忙後招呼大家吃喝的櫻桃一見這陣勢’向前趕了幾步’來到李貴成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連連磕頭道:“支書呀’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有啥氣您就對我發吧。隻求您高抬貴手’饒了齊越吧。”院子裏的人們都一起給齊越求情:
“就是的,您還是高抬貴手,繞了他吧。”
“他可是咱下永平的有功之臣啊。”
“李支書,你雖然是我們的父母官,但你也是咱下永平的人’你不要忘了 ’你的口糧也在下永平哩。”
有膽大點的還氣狠狠地瞪著李貴成。
李貴成見此情形’連忙滿臉堆笑:“鄉親們,誤會了誤會了。這事是上邊通知下來的’與咱大隊沒啥關係。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也無能為力。”然後回頭對還有點猶豫的民兵說還愣著幹啥? ”
兩位基幹民兵撥開人群’又向齊越躺著的屋子衝去。櫻桃見給李貴成求情沒有用,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勁’衝過去抱住兩個民兵的腿’
連哭帶吼:“你們要抓齊越,就先殺了我吧! ”兩個民兵沒料到櫻桃一個女流之輩,手上竟有那麼大的勁’掙也掙不脫,動又動不了 ’打又不敢打’頓時,哭聲喊聲叫罵聲響成一片,整個院子亂成一團。
李貴成見狀,惱羞成怒:“櫻桃!你這個女人!你想幹什麼?簡直無法無天!趕快住手,要不然連你一同帶走! ”
“帶走就帶走’我不怕! ”
櫻桃麵無懼色:“別說你把我帶走,就是把我殺了,我也不怕! ”
就在雙方爭吵不休相持不下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齊越搖晃著身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用還有點沙啞僵硬的聲音對櫻桃說:
“別、別、別鬧了 ’快起來吧’別給李支書出難題’我跟他們去。我又沒犯法,不會有什麼事的,你就放心吧”
櫻桃正緊緊地抱著兩個基幹民兵的腿,生怕他們把齊越從自己身邊搶走似的,聽了齊越的話,抬起頭來看了看齊越的酒勁雖然還沒有完全退去,但神色泰然,平靜自信,眸子裏有一種她看不懂的又深又遠的東西。她向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他向她深情而認真地點了點頭。櫻桃這才極不情願地鬆了手。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酒勁裏清醒過來的齊越步履蹣跚地來到李貴成跟前,用平靜的語氣略帶結巴地對他說:“李……李……李支書,您別生氣,她一個女人家不懂事,您千萬別計較’我跟您走,您說到哪噠我就跟您到哪噠。”
局麵暫時平靜了下來’齊越的這一舉動,反倒使氣勢洶洶的李貴成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對餘怒未消的社員們說了幾句誰也沒聽清楚的話,便慌忙離開了院子’眼看著齊越跟著基幹民兵出了新近用幹樹枝紮起來的柵欄門,櫻桃才驚叫一聲,慌忙跑到屋裏包了幾件衣服和日用品追過去遞給齊越’齊越把她摟在懷裏,說:)保重好你,保重好你的肚子,好好地等我’”說完便轉身離去’
櫻桃傻傻地站在那裏,望著齊越遠去的背影,用手摸一摸剛被他親過摸過還有點餘熱的臉,撲簌簌地落下兩行熱淚……他遇上了好人到了公社,齊越才知道這是一場不大不小的誤會。原來是公社接到了永平大隊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人的電話,說是右派分子齊越在隊裏極不老實,不但不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和勞動改造,還公然對抗偉大領袖毛主席關於“以糧為綱”的最高指示,搞什麼全麵發展。打電話的人很神秘地說:更為可氣的是,這個右派分子仗著自己是城裏人,有知識,有文化,長得白白淨淨,又有點才藝,變著法兒跟革命女群眾套近乎。他已經把一個革命複員軍人的妻子占為己有,最近又在一次外出勞動時,采取哄騙手法,把下永平的婦女隊長和一個剛過門的新媳婦給搞了,弄得全村的姑娘媳婦都不敢出門接電話的人一聽案情重大,忙問:“你說的可都是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