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哭什麼?”
我一摸臉,一手眼淚。
娘,不要緊。您還有個兒子。兒子幫您。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夢遊過。
月柔喜歡養小動物,什麼小貓小狗小兔子,一段時間接二連三地死掉。他精心培育的花林著了火,濃煙滾滾。我原以為他會向爹告狀,沒想到,他隻是對著一片焦黑默默流淚。我在一旁偷偷地看,看見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輕顫,隻覺得一陣氣悶,絲毫沒有報複後的快感。爹匆匆趕來,咬牙切齒地說著什麼,月柔慌忙拉住他,拚命搖頭。最後爹歎了口氣,把他抱在懷裏,滿眼盡是溫柔寵溺。
爹從未這麼抱過我。
我抓著樹幹,一道一道地抓,甚至有兩個手指的指甲翻起都沒有感覺。餘嬤嬤見我一手淋漓鮮血,著實嚇壞了。她哆嗦著說,“小少爺,你這是幹什麼呢?”我輕輕一笑:“沒事,沒事,餘嬤嬤,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
我十歲那年,被我爹趕出山莊。理由很簡單,是我目無尊長。我哂笑。尊長?誰?那個姓月的男寵麼?
出來以後,我發現我除了當個小少爺以外,什麼都不會。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可是後來我有點感激我爹把我趕出來了。
因為七年後,我成了名動江湖的飛扇公子。
我當過乞丐。我曾經差點被餓死。我曾經被人打得一身爛傷而無錢醫病,以致生蛆,惡臭不堪。我一瘸一拐地沿街乞討時,看見蕭瀚山莊的莊主擁著愛人,駿馬雕車,風月無邊蜜裏調油地去郊區別院避暑消夏。
馬車離去那一瞬,我被人一腳踹到牆上,頭破血流。那人嘟囔著,什麼東西!惡心死了!我默默地爬起,看了看地上碎成幾瓣的破碗,什麼都沒感覺都沒有了。
直到我遇到了師父。師父居高臨下地看著瑟縮在牆角的我,眼裏全是毫不隱藏的輕蔑。
“想做我的徒弟麼?那就跟我走吧。不過,你得有死的覺悟。”
師父沒有誇張。他已經收了九個徒弟,全死了,被他折磨死的。他可能以為我也活不下去,不是被活活累死,就是練功意外而死,或者幹脆受不了就自殺而死。
可是我沒有。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我淡淡地說,為了我娘,我什麼都願意做。
娘,您等我。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十七歲成名時,收到了蕭瀚山莊的信。我收拾好包袱,重重地給師父磕了三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祈元山。師父歎氣,在我背後緩緩說:“雷煥,你是太過決絕。”
回到山莊,爹帶著月柔遊覽天下去了,連一麵都沒有見我。我進山莊那天,餘嬤嬤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嘴裏語無倫次地說,“瘦了,瘦了,不過真好,回來就好,哎呀怎麼這麼大了,真是出落得如此俊俏了,福兒,真的是你,是你麼?”
我鼻子一酸。麻木了許久的心突然什麼地方輕輕一顫。原來有人是惦記著我的。
娘,福兒回來了,娘,您想福兒了沒?
掌莊第三天,我查完了所有的賬簿。杖刑了六個奴才,辭退了四個掌櫃。一把火燒了後山上不知誰種的亂七八糟的曼陀羅罌粟。當時有個奴才站出來說,“少爺,這是月公子種的,他最喜歡這種花,你不能燒!”我淡淡地看著他。“是麼?月公子?”
山莊裏從此再也沒有這個人。
餘嬤嬤依舊是那樣哀傷的神情看著我。“你真是小少爺麼?你,少爺……”
我從來就沒有什麼表情。我隻是說,人都會變的。都會變強。
我發現這個蕭瀚山莊倒真的是所謂武林正宗。醫術都是浩然正氣的,與師父教我的那種狠利邪氣的邪醫截然相反。旁門左道我倒是不在乎。我認為,隻要管用就是好方法,管他是不是要用到人心人肝做藥引。
又過了三年。蕭瀚山莊陰冷邪魅的飛扇公子更出名了。就在越來越多的人把我的身影認成是爹的時候,我爹回來了。當然還有,那個月公子。
我微微一笑。三年來,我第一次微笑。
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