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句寫在《天才夢》結尾的語句已成為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另一方麵,置身於這樣的家庭,張愛玲受到古典文學的陶冶很深,也對舊時代的禮儀、習俗、服飾、器物等了解極多。同時她又在香港念大學,接觸西方文學藝術,中西文化對她的浸淫使她的寫作道路十分寬廣。她談詩、小說、電影、美術、音樂、舞蹈、中國戲曲等,均有獨特的見解。無論散文、小說、劇本都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在《天才夢》一文裏她一開篇即說:“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寫作就是她的天才的展示。以二十出頭的年齡在上海灘瞬間綻放成一朵奇葩,一出手即是最成熟的作品。成為四十年代上海淪陷時最走紅的作家,1943年寫作《沉香屑·第一爐香》,經周瘦鵑之手發於《紫羅蘭》創刊號上。1944年出版《傳奇》(小說集),四天內全部脫銷,紅極一時。
當年的翻譯家傅雪曾化名迅雨寫《論張愛玲的小說》,稱讚《金鎖記》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指出這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在於突出了情欲的重要作用,曹七巧的毀滅和她對兒子的殘害都緣自情欲。“結構,節奏,色彩在這件作品裏不用說有了最幸運的成就。”文章還對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和《連環套》進行分析,批評張愛玲小說題材過窄,局限於男女情事,而且情緒過於灰暗、腐爛,“像是一病人臨終的房間”,“青春、熱情、幻想、希望,都沒有存身的地方。”作為對傅雷批評的回應,《自己的文章》是一篇比較重要的展示自己寫作觀點、創作宗旨、意趣愛好、審美取向的文章。她說:“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隻有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劇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角,是一種強烈的對照。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文字雖趨華靡,心中所向往的卻是海水一般“飽蓄著洪濤大浪的氣象”。雖隻是著筆於男女情事,卻意在寫出人性的素樸與放恣,“描寫人類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下來的記憶。”
張愛玲的創作在海外有相當數量的讀者,夏誌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給她辟專章論述,形成海外張愛玲熱。稱她為“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評價張愛玲的寫作,“她能和簡·奧斯丁一樣地涉筆成趣,一樣地筆中帶刺;但是刮破她滑稽的表麵,我們可以看出她的大悲--對於人生熱情的荒謬與無聊的一種非個人的深刻悲哀。張愛玲有喬叟式享受人生樂趣的襟懷,可是在觀察人生處境這方麵,她的態度又是老練的,帶有悲劇感的--這兩種性質的融合,使得這位寫《傳奇》的青年作家,成為中國當年文壇上獨一無二的人物,”認為她的《金鎖記》是“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認為這部作品最優秀之處不在於寫出了人物為金錢和情欲所困,而在於寫出了道德上的恐怖,七巧因孤寂而瘋狂,因瘋狂而殘害他人。夏誌清還指出,“張愛玲是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可是同時又是一個活潑的諷刺作家,記錄近代中國都市生活的一個忠實而又寬厚的曆史家”。在她的若幹作品裏,“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麵是雋永的諷刺,一方麵是壓抑的悲哀。這兩種性質巧妙地融合,使得這些小說都有一種蒼涼之感。”
(一)女人的愛與恨
在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劇烈動蕩的時局中,在漸漸商品化和半殖民地化的滬港都市生活中,張愛玲漸漸磨練出了一雙現代女性銳利的眼光和獨立分析的頭腦。女性意識表現出與五四女作家群很大的區別。如果說五四女作家群是初戀少女、天真地愛與痛。張愛玲則是成熟的女性,知道自己要什麼。
張愛玲文學創作的話題幾乎全部是女性,就像她在《有女同車》中所說:“電車上的女人使我悲憐,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張愛玲把自己的女性身份、愛好和細致感受,全部帶進了創作當中,她的小說和散文展示出的,可以說是一個地道的女性世界,現代文學史上還沒有另外一個女作家,能像她這樣完全以一個地地道道的女人角色從事創作,寫女人、寫女人眼中的男人、寫女人感受的種種日常生活。張愛玲說:“幾千年來女人始終處於教化之外,焉知她們不在那裏培養元氣,徐圖大舉?”
張愛玲小說中女性主體追求的具體表現,是在家庭社會單元中渴望理解、愛護和尊重,不被忽視、冷漠和遺棄,對女性的命運悲劇極為關注。她在《洋人看京戲及其他》評價《紅鬃烈馬》:“薛平貴致力於他的事業十八年,泰然將他的夫人擱在寒窯裏像冰箱裏的魚。有那麼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來,星夜趕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時光已經被貧窮與一個社會叛徒的寂寞給作踐完了,然而他以為團圓的快樂足夠抵償了以前的一切。”張愛玲三言兩語將一出浪漫傳奇背後淒涼的真相揭穿出來,站在女性主義者立場來看薛平貴當然不是英雄,甚至稱得上壞蛋。他可以停妻另娶,她作為妻子卻必須苦守寒窯冰清玉潔,這是男權中心社會定下的戒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