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川嫦正當妙齡,生長在腐朽沒落的家庭,又受到自己家人的欺負漠視,卻一天天長大了,為人厚道,美豔淳樸,對人生充滿了幻景,剛剛品啜到愛情的滋味,就遇上了在當時無法治愈的肺病。然後握在手裏的快樂一點點溜走,臥在病床兩年,愛人另擇佳偶,家裏人早已將她視作必死之人。這樣的毀滅自是一朵花的凋零,令人不勝歎惋。在川嫦生病之後,鄭先生怕傳染從不到女兒房中來,更不肯掏錢給她買藥治病。“現在西藥什麼價錢?你是喜歡買藥廠的股票的,你該有數啊,明兒她死了,我還過日子不過?”鄭夫人也不肯拿錢,怕坐實了自己有私房錢,於是一家人把責任推給了那個章雲藩。而章雲藩不過是個約會中的男朋友,而且已有了新女友,所以鄭川嫦覺得自己“是個拖累,對於整個世界,是個拖累。”對於病入膏肓的川嫦來說,最能深刻地體會出世態炎涼的,她想起了一句詩:“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並說:“世界對於他人的悲哀並不是缺乏同情:秦雪梅吊孝,小和尚哭靈,小寡婦上墳,川嫦母親的自傷身世,隻要是戲劇化的,虛假的悲哀,他們都能接受。可是真遇著了一身病痛的人,他們隻睜大了眼睛說:‘這女人瘦來,怕來!’”這種對人生,對世情的洞穿真不敢相信出自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子的手,她該有一雙怎樣清澈凜冽的眼睛,怎樣灰黯痛楚的經曆才能有這樣深刻的體會。
《紅玫瑰與白玫瑰》開篇就有一段關於男人女人的經典議論,為張迷們所熟知的:“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卻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紅色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區別佟振保和王嬌蕊對待感情的不同態度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用王嬌蕊的話來說,這場愛情是:“那壞女人上了當了。”她一步步陷入愛情中,把整顆心都捧給佟振保,寫信告訴丈夫自己的事情,結果離了婚又被佟振保一把推開。可以說從一開始,佟振保就沒有存太多真心,小說中有這段話:“振保一晚上翻來覆去地告訴自己這是不妨事的,嬌蕊和玫瑰不同,一個任性的有夫之婦是最自由的婦人,他用不著對她負任何責任。”佟振保選擇王嬌蕊,是因為王嬌蕊有著“嬰孩的頭腦與成熟婦人的美”。時刻存著戒心,生怕自己被拖累,因為他心目中,最要緊的是他的前途、名聲、地位。他是有戒心的,猶疑的,隻準備當作豔遇的。“為了崇高的理智的製裁,以超人的鐵一般的決定舍棄了她”。佟振保不敢娶玫瑰、嬌蕊這樣不安分的女人,卻又不滿意煙鸝這樣過於本分的女人。煙鸝不善言辭,不擅風情,為人木納,但她視佟振保為天,把自己緊緊依附到男人身上,這反而使丈夫更為看不起她。她在自己家人麵前也總是一幅尷尬窘迫的表現,老是怨艾地對人嘮叨,在無人可訴之後,“煙鸝得了便秘症,每天在浴室裏一坐坐上幾個鍾頭--隻有那個時候是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做事,不說話,不思想。”反諷的是,浮浪的紅玫瑰做了貞潔的妻,而貞潔的白玫瑰則與裁縫有了私情,振保看穿這一點後,幹脆放浪墮落。
《傾城之戀》開頭是帶有象征意味的,遺少兀自在舊時光裏拉著過時的胡琴。他們已臨近被淘汰的邊緣而不自知。這種作派是被張愛玲所憎惡厭棄的,她在多部作品裏都有過精彩描述。《花凋》中鄭川嫦的家,《茉莉香片》聶傳慶家等,他們坐吃山空,好逸惡勞,不思進取,講麵子講排場,一家子裏麵勾心鬥角,弱肉強食,幾乎沒有一點值得稱許之處。小說就是從這樣的家庭開了頭,白流蘇離婚後住在娘家,娘家人用光了她的錢又想讓她回到夫家去替丈夫守寡,那樣可以分到財產。在她娘家兄弟眼裏,白流蘇不是妹妹,而是一個可以交換錢財的物品。當白流蘇表示反對時,兄弟嫂子們的冷嘲熱諷幾乎要將她撕碎。她在娘家住不下去了,這時徐太太勸她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