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曹七巧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女人,那麼在這份愛裏她還是有著溫存美好的一麵,因為她心中還有這樣一塊善與美,而薑季澤是連這一點愛都沒有,隻知狂賭濫嫖。在當年七巧愛戀他時,他盡可能地躲開了,因為“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裏的人。一時興致過示了,躲出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麵前,是個累贅。何況七巧的嘴這樣敞,脾氣這樣躁,如何瞞得了人?何況她的人緣這樣壞,上上下下誰肯代她包涵一點,她也許是豁出去了,鬧穿了也滿不在乎,他可是年紀輕輕的,憑什麼要冒這個險?”心裏存的是自私和提防,盡管他被那個青春的肉體所誘惑,但他認為冒險不值得。但是麵對七巧時,還是不傷大雅地與她調調情,逗逗她,捏捏腳,拋拋眼風,說幾句知心話,這樣是把七巧逼入了更大的困境,才讓她的忍耐變得更為艱難。他心中何曾有過絲毫的愛情,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不會明白愛是何物的。所以,當他一無所有時,他想起了七巧曾經的追求和愛,於是想利用這份愛來誆騙七巧的錢財。與七巧比起來,這個人更沒有責任感,更缺乏愛。
但如果小說到此為止,曹七巧還不失為一個令人同情的悲劇人物,她的被葬送在深宅大院與軟骨症男人相伴的青春,她的曾經的愛戀,都還是有幾分可愛的,令人惋惜的。但是張愛玲的深刻或者說刻毒使她走得更遠。情欲的無法滿足,人生裏的巨大空缺使曹七巧已經扭曲至瘋狂了,她要報複,而她所能掌控的隻有她的兒子女兒,所以她把瘋狂的報複落在了自己含辛茹苦撫養的兒女身上。這是更為可怕的悲劇。當她對著三十歲的女兒長安的最佳求婚者章世航說“她再抽兩筒就下來了”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冷靜地摧毀女兒幸福的瘋子了。她折磨兒媳,整夜把兒子留在身邊抽鴉片,逼問他關於兒媳在床上的隱私,第二天與親友打麻將時又一一用嘲諷的口吻說出來,兩個兒媳先後被她磨折而死。此時的曹七巧隻讓人感到恐怖,就像章世航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那樣:“那是一個瘋人--無緣無故的,他隻是毛骨悚然。”相比較七巧的強悍而言,她的丈夫是個軟骨症患者,用她的話來說,那不算個人。她的兒子長白是個孱弱的男子,流連煙花巷、愛賭錢,七巧用鴉片把他收到了家裏。
《金鎖記》同時也對男權中心話語係列中貞女烈婦描寫的反撥,曹七巧的確為丈夫守貞節一輩子,但不是因為她願意,而是因為她沒有機會,她願意的男人怕惹麻煩,而後來她又為了錢不願意了。“一個壞女人往往比一個壞男人壞得更徹底……一個惡毒的女人就惡得無孔不入。”顯示了女人驚人的強勁的力量。
《半生緣》表麵上看小說敘述了一個愛情悲劇的始終,實際上張愛玲把筆墨的重點放在對人物形象的刻畫上。曼楨、曼璐兩姐妹由患難與共的骨肉至親到變成彼此仇恨的女人,人性的弱點是作家著力寫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