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璐曾經是個非常令人尊敬的女子,在父親去世,下麵七個弟妹都還很小的情形下,她勇敢挑起家庭的重擔,她那時中學未畢業,當然找不到理想的事做,於是做了一個舞女,繼而賣身。等妹妹長大可以接過養家重任時,她已年老色衰,性情、心地都已在濁水中浸泡得變了形。她想出嫁,可選的範圍非常狹窄,圍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極為鄙俗的男人。她選擇了猥瑣市儈的祝鴻才,也是因為無可選擇。祝鴻才漸漸發了財,也不把曼璐放在眼裏了,為了籠絡丈夫,曼璐想盡了招數卻不管用。祝鴻才提出想要曼楨,剛開始曼璐極為生氣,“我犧牲了自己造就出來這麼一個人,未見得到了頭兒那兒還是給人做姨太太。”然而丈夫對她的冷淡,她對妹妹年青和愛情的妒忌,終於使她變成了一個惡人。她用假裝生病把妹妹留在家裏,讓丈夫強奸了她,之後她把曼楨關押在家裏近一年。曼璐由一個清純得曼楨那樣的少女變成暴戾險惡的壞女人,是對自己年老色衰後的心理扭曲,也是極端的自私結出的惡果。麵對青春亮麗沉浸在愛情幸福中的妹妹,曼璐隻會覺得越發喪氣,越發嫉妒,終於由妒生恨,正如祝鴻才強奸曼楨後兩姐妹對話中所說的:“倒想不到,我們家出了這麼個烈女,啊?我那時候要是個烈女,我們一家子全餓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負,我上哪兒撒嬌去?我也是和你一樣的人,一樣姊妹兩個,憑什麼我就這樣賤,你就尊貴到這樣地步?”這是曼璐發自肺腑的怨憤。正是她作惡的最深層的內心因素。潛意識裏,她認為自己為妹妹犧牲過,妹妹也應為她做一些犧牲,比如替她生個孩子以籠絡不成器的丈夫。
慕瑾和曼璐的再次會麵也寫得頗有意味,慕瑾是曼璐的初戀情人,當年曼璐為了養家去當了舞女,主動斬斷了這份情緣,再見麵已是七八年後,慕瑾仍未結婚,曼璐認為都是為了自己。特意穿了他當年喜歡的紫衣服去見他。他卻淡淡地說:“人總是要變的,我也變了。我現在脾氣也跟從前兩樣了,也不知是否年紀的關係,想想從前的事,非常幼稚可笑。”從分手之後他們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道,慕瑾到鄉下辦醫院,當了院長,一心為社會服務。而曼璐滑入底層妓女的行列,與最醜惡的人生相伴,早已變得麵目全非,言語鄙俗,連性情也變得貪淫暴戾。然而在曼璐心中仍存有一塊青春的綠草地,一塊最柔軟最美好的地方,那就是初戀。如今慕瑾對那段歲月的否定實際上是否定了她整個兒的人生。怎不叫她怨極恨極?而她糊塗勢利的母親和祖母還在跟她說要把曼楨嫁給慕瑾,這使她把恨全部移到了妹妹身上。妹妹的善良,體貼此時都變成了心計和挑逗。“曼璐真恨她,恨她入骨髓。她年紀這樣輕,她是有前途的,不像曼璐的一生已經完了,所剩下的隻有她從前和慕瑾的一些事跡,雖然淒楚,可是很有回味的。但是給她妹妹這麼一來,這一點回憶已經糟蹋掉了,變成了一堆刺心的東西,碰都不能碰,一想起來就覺得刺心。”這樣一個女性原本是社會的犧牲品,是在男權中心社會中充當了男人的欲望品,所以當她變壞,並且殘害的是自己的妹妹時,這份壞的質地就顯得更加黑暗殘酷。
在這樣一出悲劇裏,曼璐的自私殘酷、祝鴻才的貪淫好色固然是罪惡的最大根源,但是曼璐的母親、世鈞、包括曼楨自己也都是要負一定責任的。正是曼璐母親在曼璐耳邊絮叨,說祝鴻才在外麵花天酒地是因為沒有兒子,借個肚子生個兒子就能留住他了。這使覺得走投無路的曼璐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借別人的肚子生個孩子,這人最好是她妹妹,一來是祝鴻才自己看中的,二來到底是自己妹妹,容易控製些。”而在事情發生之後,曼璐母親所想到的是已經失去了貞潔那就沒辦法了,況且曼璐宣稱自己讓位,還得到曼璐塞給她的一疊鈔票,幹脆撒手不管。這樣懦弱糊塗的母親自然是罪惡發生的幫凶。而沈世鈞,那個與曼楨貌似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在愛人被傷害被囚禁被虐待時,幾句謊話就把他騙開了。一方麵說明他的愚笨,不通世情,另一方麵也是他性格深處的退避,缺乏主動爭取的精神。他既不能真正懂得曼楨,才會疑心誤會,又過於懦弱,所以他對曼楨的悲劇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實在不值得曼楨那麼溫存熱烈的愛,他是一個太過平庸的男人。在這樣的兩性對比中,曼楨的堅韌,遭遇人生巨創後仍對生活對孩子充滿愛,曼璐的強悍的破壞力量,權謀機變等都是沈世鈞為代表的男人所望塵莫及的。
(第三節)家園情結:冰心與楊絳
一、溫情的冰心
冰心本名謝婉瑩,1900生於福建長樂,出身優裕,父母之愛溫馨,個性淑婉,1919年9月在《晨報》發表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當時她還在北京協和大學預科讀書,後到美國留學。發表一係列問題小說《斯人獨憔悴》《去國》《超人》等。冰心為世人稱讚的是她的那些碎鑽一樣的哲理小詩和構思精巧的散文,如《寄小讀者》係列。筆者認為冰心小說持續關注家庭婚姻,關注女性角色也是相當有價值的部分。與她同時代的女作家不一樣,冰心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很深,她不認同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有些偏激的宣言,比如打倒賢妻良母,反而堅定地認為一個家庭的幸福的關鍵在於賢妻良母,同時含蓄地指出女性的力量。優秀的女性可以帶給家庭幸福,而一個不理家政的妻子則可能帶來家庭悲劇。在她的作品中有著深摯的家園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