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希說:家庭是製造“順從動物的工廠。”他和弗洛姆都認為,社會正是通過家庭才形成它的神經係統,即它的基本組織和製度,家庭把外在的強迫和束縛固置到人的性格結構中,通過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使個人不知不覺成為現存秩序的支持者。父母本身就是社會性格的代表。因此,家庭就是社會心理上的代理人。在年幼的女孩無法從別的渠道獲知有關親媽的描述時,甜媽的斥責和詆毀帶有邪惡的侵蝕性。她執意要改變“我”的習慣和性格。而結果,“我”變得更加執拗。冰冷的童年,總是抱怨和指責的繼母,使她成為一個極度缺乏愛的人。她隻好在藝術品收藏中尋找安慰。而在她死後,“我通過別人,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生命的寬度、體積和密度。”
陳璧璧的悲哀不在於種族歧視或是人種偏見,而是缺乏愛。她的男性化的打扮和孤獨的日常生活就是明證。而導致她缺乏愛的原因主要來自童年母愛的缺乏和成年後對男性世界的失望。小說中,陳璧璧是一個事業極為成功的華人女性,她是“零售專家,社交名流,亞洲藝術博物館董事會成員,”身為華人女性,依靠自己的聰明能幹而成為美國社會的名流,“在聯合廣場擁有一家名叫不朽者的標誌性商店,專門出售各種亞洲古玩,”“她的名字時常在報紙的社會新聞欄中以黑體字出現,她的照片也經常被等出——衣著誇張,梳著五顏六色的辮子,戴著蜂鳥翅膀般的假睫毛。”但她在情感生活上卻是一個徹底的孤獨者,家人都已離世,隻有一個從小沒有什麼感情的後媽還活在人世。
她對自己外形的刻意裝扮,不是扮美,而是追求男性化,“把本來就很濃的眉毛畫得更深,骨節突出的手指戴上戒指,把亂糟糟的頭發染成各種顏色,編成大辮子梳在背後。”她戴著誇張的首飾,穿自己設計的怪鞋,這使她顯得刀劍般鏗鏘有力。在知道女性魅力的重要性之後,她反而刻意抹掉自己身上的女性色彩,她這樣做給見過她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追悼會上,館長所說:她有一種“絕對值得紀念的,像塞克勒收藏品中最好的肖像一樣有象征性的風格。”她將賺來的錢大多捐給慈善機構和公益事業,死後更是將全部遺產捐給了博物館。她有過性伴侶,比如畫家史蒂芬·希弗,她為生命中有這樣的男子而驕傲,“但我不能放棄我的工作來做他的陪襯。”他們之間更像是夥伴,是戰友,而不是愛人。“我有其他穩定的男性伴侶,我對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喜歡,但又不算是刻骨銘心。當然有許多失望,也有為了某種激情,而將睡袍撕碎這樣的插曲。這睡袍可比那男人貴多了。”
她捫心自問,有沒有過真愛,答案是“我的愛一無所有。”她分析原因,是自己太挑剔,總是對不理想的事情很謹慎,而愛就是失去理智,是忽略所愛之人的缺點,是不嫌棄他在社會地位、教育程度、經濟、道德上低於你。“我所認識的女人的心,好像都被傷透了,就像循環利用的罐頭盒一樣被壓扁。”“你並非一定要嫁給一個錯誤的男人,找不到合適的,一定要嫁嗎?”這是陳璧璧或者說譚恩美對待婚姻的態度,不必委屈自己,不必為嫁而嫁,寧缺毋濫,一時的衝動很可能留下永久的創痛。比如薇拉·亨迪克斯,“擁有斯坦福大學社會學博士學位,是幾家最大的非營利性非洲-美洲事務基金會的董事之一,她常入選美國百位最有影響力的黑人女性。”這樣極聰明極成功的女性,年輕時也曾錯誤地嫁給一個爵士鼓手,薇拉為了愛情與全世界做了鬥爭,可是當他們真的在一起之後,卻成了兩個人的戰爭。“人們對他們的怨恨是他們維持這段婚姻的理由。”後來錢和酒又成了兩人鬥爭的理由。
陳璧璧的父親與外國人做生意,能說幾國語言,在外十分現代化,從打扮、語言到興趣愛好,甚至能將但丁的《神曲》與中國的《紅樓夢》進行比較。一回家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中國人,他沉默寡言,看舊書,家裏的女人把他伺候得十分周到。他娶了一妻一妾,娶甜媽是父命難違,當初他父親與人許下諾言,要讓下一代聯姻,即使多年以後雙方家庭情況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即使所娶的姑娘相貌平凡脾氣不好,也被認為應該講義氣,遵守諾言。這是中國人的義氣觀,哪怕當年隻是口頭承諾,更不會談到愛情。這樣的婚姻自然沒有多少感情,所以不久以後,父親娶妾,也就是陳璧璧的親生母親。從甜媽詛咒般的談論裏也可以看出,陳璧璧母親是父親娶來傳宗接代的小妾,但是父親是很寵愛母親的,他對她百依百順,不再去甜媽的房間,母親生了很多孩子,在陳璧璧出生不久因糖尿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