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傳祥說:“俺老實說,肩膀還頂得住,就是這腰,好像斷了一樣……興許,睡一覺就好了。”

“腰?”奶奶苦笑著說:“你這就是不老實啦,俺在娘家十二歲就拉犁耕地,俺對俺娘說:娘,俺腰要斷了。你猜俺娘說啥?”

“說啥?”

“俺娘說:傻丫頭,窮人要到八十二歲才長腰哩,你十幾歲的丫頭,哪裏有腰?沒有腰咋會疼?咋會斷?”

“咋呢?”時傳祥不懂。“八十二歲才長腰?這麼說咱村裏沒幾個人有腰哩,怎麼總聽說犯腰疼病?”

“孩子,這是開玩笑哩!窮人要下苦力耕地、拔麥子,老彎著腰,要是沒有腰,咋叫彎腰?可是老彎腰老使勁就會痛,隻當沒長腰,咬著牙熬過去也就是了,這是自己寬自己的心,是沒法子的事——要活下去不易啊!你還剛剛開始呢!”

時傳祥似乎開了竅:“俺懂了,俺沒腰,俺不會腰疼。”他離開樹,活動活動身子,你別說,還真的輕鬆了:“奶奶,您這招真靈,俺根本沒有腰,俺的腰真的不疼了!”

“嘻嘻……”丙銀奶奶樂出眼淚來:“你又沒長腰,哪裏會又有個‘腰不疼了’!”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個玉米餅子來,“給,奶奶知道你飯量大,你家的糠窩窩不夠吃,你把這個吃了就去睡覺吧,你吃了,就能睡著了,好啦,奶奶要回去納鞋底了,光顧了跟你拉呱,屋裏白耗燈油,俺回去了。拿著!”

把玉米餅子塞到傳祥手裏,她歎口氣,轉身走了。

望著這香噴噴的玉米餅,傳祥眼睛濕了,真想三口兩口吃下去。剛送到嘴邊,又想起了妹妹和弟弟,家裏糧食少,眼看兩個小家夥沒吃飽,這玉米餅子是上等幹糧,還是留著給他們吃吧……咽了口唾沫,把餅子收進了破口袋裏,想起明天弟弟妹妹看見這餅子時的開心勁兒,小時傳祥笑了。

“四哥!”一個纖弱的聲音在身後叫他,一回頭,看見是小妹時梅:“喲,你咋也不睡?跑出來幹啥?”

“你問俺跑出來幹啥,俺還要問你呢!”妹妹調皮地說:“俺沒睡著,聽見有人出來了,就猜到是你,俺知道你今天幹活兒忒累,準沒吃飽,給!”小手遞過半塊糠窩窩來。

“喲!”傳祥不高興了:“咱家就這點糧食,你真不懂事,還藏著一塊,可不興隻顧自己,四哥以後不跟你好了!”

“你冤枉人!”小梅叫起屈來,“是娘給俺的那份幹糧,俺省下半塊給你吃哩,看你把俺看成啥人了?”

“是嗎?”小傳祥一把抱過妹妹,忍住淚水,嗚咽地說:“小梅,你咋這樣……你……你不吃要餓壞的,你……你快給我吃下去……”

“不!”小梅撒嬌了:“俺要你這就吃下去,俺這就看著你吃下去,不吃不行。”

“好,俺吃,俺吃,俺這就吃,你可不許哭……”

小傳祥含著眼淚,兩口就把這半塊糠窩窩吞下去了。

小妹妹心願已了,滿意地笑了:“四哥,成啦,回去睡覺吧。”

“等等,”傳祥說:“俺也給你看樣東西!”從口袋裏摸出那玉米餅子:“瞧!”

“玉米餅子!”妹妹報複了:“哼!說俺偷幹糧,你這麼好的幹糧是從哪裏偷來的?”

“偷?俺家有這個讓俺偷嗎?這是丙銀奶奶剛剛給俺送來的,俺給你和小海留著的,來,你先掰一塊吃,準比咱家的糠窩窩好吃。”

“真的呀?”妹妹當然知道這個好吃:“那好,你吃一半,另一半俺跟小海分了。”

“不價,俺不是多吃了半個糠窩窩嗎?”

“你要不吃,俺也不吃。”

時傳祥沒辦法:“好吧,分成三份總成了吧,弟弟這份交給你,明早給他!”

於是他們把餅子掰成三份,交兩份給小梅,便開始嚼起來了。

“真香!”小梅說。她忽然來了情緒,小聲地說:“四哥,坐下,挨著我坐下!”

傳祥和她並排坐下了。

天真的小梅輕輕地哼起了兒歌:

排排坐,吃果果;

你一個,我一個;

弟弟睡了留一個。

淡淡的月光下,兩個小家夥親密地一邊吃一邊悄聲唱著,對於他倆來說,那是多麼幸福的時刻!那童年純真的手足之情,那無私的愛……多麼美好的時光?

吃完了,唱完了,他們手拉手站起來,準備回去睡覺。

“哎喲!”傳祥的腰又疼了起來。

“四哥?你累傷啦?你腰疼?”小妹心疼地問。

“胡說!俺沒有腰,咋會腰疼?人要到八十二歲才長腰呢!”

“你騙人!”妹妹突然一伸手,在四哥腰間癢癢肉上胳肢起來。

“哈哈……”傳祥忘了這是在寧靜的夜晚,被胳肢得大笑起來:“好了,好了,饒了我吧!”

小梅也笑起來,追著四哥要胳肢。

“哈哈……”

“嘻嘻……”

他們快活得忘了一切,你追我趕地逗著,屋裏的大人被吵醒了。

“你們兩個在於啥?咋不睡覺跑出去打鬧?”媽媽的聲音。

“還不快回來,插上門睡覺!明兒一早還要幹活兒哩!”三哥的聲音。

“還不快回來,找打哩!”爸爸生氣了。

兩個人互相做個鬼臉,趕緊輕輕地回屋去了……

天空的月牙兒漸漸升高了,柔和的春風輕輕拂著大地,樹葉沙沙地響著,大自然似乎在惋惜著這對小兄妹在苦難的童年中這難得的歡娛竟是這麼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