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傳珍領著時傳祥到範家胡同史鳳群的糞場來上班。
走到胡同口,“叮哨、叮哨”一陣清脆的鈴聲,從胡同裏出來一輛嶄新的黃包車(人力車),拉車的是個老頭兒,已顯得有些吃力。車上一個三十開外的“老爺”叼著洋煙,披著狐皮大氅,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派。那時候,冬天已經過去了,北平的天氣仍然寒冷。所謂“二、四、八月亂穿衣。”糞花子推糞時穿破棉襖就冒汗,這位老爺披著狐皮大氅已不合時宜,隻是他平時花天酒地,驕奢淫逸,酒色過度,身體虛弱而怕冷,所以把這件貴重衣裳披著招搖過市,頗有炫耀自己暴發戶有錢的意思。這個人就是史鳳群。這個人比李元才更工於心計,對待掏糞工們采取軟硬兼施,自己不打人,遇到工人鬧事,總是由警察出麵鎮壓,等工人無力反抗時,他又做好人來說情。所以他手上始終沒有一條人命的把柄落在工人手裏。他還有一個絕招,凡是在別的糞道上被糞霸趕出來的青壯年利巴,隻要是身體棒、有力氣,他都收留。因為這些人屬於走投無路的一族。憑他那笑麵虎的伎倆,反倒更容易控製這些人。同行糞霸們便罵他是“收破爛的”,他反倒很卑謙地說:“收破爛又怎麼啦?咱們幹的是收糞,那糞不比破爛垃圾更臭?現說兄弟不跟各位爭勞動力,撿撿破爛,也免得這些人流浪街頭妨害治安,他就不會回去找各位的麻煩。這也是積陰功嘛……”
閑話少說,書歸正傳。當下時傳珍見史鳳群的包車出來了,怕他走了接不上頭,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史老板!”
“停!”史鳳群讓老頭停了車,看見這兩個糞花子站在路上,便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為什麼擋道?”
“史老板!”時傳珍說:“我是張連邦那個糞道的時傳珍。我給你帶一個工人來上班……”
“哦?”史鳳群說:“是不是叫時傳祥的小利巴?”
“對,是我兄弟,就是他……”
“嗯……”史鳳群打量一下時傳祥,年紀雖小,虎頭虎腦的,有力氣,再幹三十年也沒問題,便對車夫說:“你去,把管事的老刁叫來!”車夫應聲去了。
史鳳群明知故問:“連邦兄弟為什麼不來?”
時傳珍說:“他……被扣留了,您不知道?”
“哦,”史鳳群說:“連邦能打架,又有一班人,他也被扣留了?是為石加齋的事?唉!那石加齋又不是李元才殺死的,怎麼能找李老板撒野?北平是天子腳下,有王法的地方嘛!連邦拳腳再硬,能抵得過洋槍?好啦,小時傳祥,你跟著連邦胡鬧能有好果子吃?今兒我心腸軟收留了你,你可得識好歹!”
時傳珍:“那是,那是,傳祥才十五歲,還請史老板多關照。”
“你挺會說話。”史鳳群說:“聽說你時傳珍人還算老實,可你老板於德順是糞道上四大金剛之首。你仗著張連邦才敢一起跟於老板幹,現在張連邦已經栽跟頭了,以後有什麼不順心來找我史老板,我會照顧你的,聽見了沒有?”
“是,我記下了,我這兄弟時傳祥年紀雖小,能吃苦耐勞,越長越虎實,糞道上的活兒也熟悉了,你老……”
“好!”史鳳群看見時傳祥站那兒不吭聲,十分雄壯,就像馬販子看見了一匹好馬一樣地高興。“時傳祥,看你哥為人老實,我想照顧你一下,剛才那拉車的老頭兒拉不動了。你就來給我拉黃包車。你能推幾百斤重的糞車,拉這洋車那叫白玩兒,又輕鬆,你也再不和臭大糞打交道了,我給你換身衣裳打扮打扮。比起當小利巴那就是一步登天了,你隻要拉幾天,道路就熟了,又幹淨,工錢也比利巴強,住在我家瓦房裏,夥食也比糞花子強,怎麼樣?”
不料小時傳祥卻斬釘截鐵地回答:“謝謝史老板,俺情願當糞花子,也不能搶了這位老大爺的飯碗,俺年輕,俺還是推大糞吧!”
“你……?’’時傳珍感到有些惋惜。
“哥!”時傳祥說:“一個蘿卜一個坑,俺拉了洋車,明兒這位老大爺就得上亂葬崗子,像石大叔一樣,俺不能黑心……”他心裏還有句話沒說出來:“俺身上情願壓上幾百斤大糞,也不願成天壓著你這個狗日的糞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