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傳珍拐過彎來了。“史老板,俺們不敢搶人家的飯碗,還是老行當吧!”
“好!”史鳳群心裏想,這小利巴不簡單,給我拉車我還不放心哩:“既然你沒這個福分,那就推糞車吧,老規矩,一頓倆雜麵窩窩頭,晚上睡驢棚,你給李老板幹的這幾個月算白幹了,從明兒起,一年之內沒有工錢。一年之後每月紙幣三元,就這麼著……”回頭一看,老車夫領著管事的來了。便說:“刁管事,領這孩子去,今兒先踩踩道兒,驢棚裏找個地方睡覺,明兒一早出車,按老規矩!”
“有數噦,老板!”老刁恭恭敬敬地說。
“走!”史鳳群一下命令,老頭兒拉起車艱難地邁開了步子。史鳳群說了聲:“不識抬舉!”便抽著洋煙,蹺起二郎腿,被洋車拉走了……
就這樣,時傳祥在史鳳群糞場裏按“老規矩”幹下去了。不久史老板的洋車夫也換了人,那老頭兒也不知哪去了。史老板每月剝削掏糞工的收入有數以百計的現大洋,這在當時幾乎是天文數字。他不常在糞場,他隻是尋歡作樂,糞場上有刁管事管著。這姓刁的上拍下壓,挺厲害的,時傳祥從不誤事,所以也沒遇到啥麻煩。這幾個月小時傳祥在北平見過大陣式,也知道不能意氣用事。他不給老板拉車,除了不願把老車夫逼到石大叔的境地之外,也是出於對糞霸的蔑視——寧可拉大糞也不拉你這吸掏糞工血汗的禽獸!從一開始,史鳳群和刁管事對這個不肯拉車的孩子就有所警惕,時間長了,見這孩子還“本分”,也就漸漸放心了。
他哥傳珍還在於德順糞場幹。張連邦被放回來了,在警察局他遭到毒打,右腿打壞了,出來後走路有點跛,那是糞行各道串通了警察幹的,讓他知道點厲害。連邦出來後,發現武館也變了,頭頭兒是另外一個人,被官府收買了,原來的頭頭被日本浪人暗算受了傷,帶著徒弟到外地去了。這樣一來,張連邦往日的威風也被打掉了,成天生悶氣。時傳珍和他在一個糞道,經常勸他。沒辦法,隻好忍氣吞聲,憋著滿腔悲憤。
且說時傳祥,給李元才白幹了幾個月,他領工資的夢想被推遲了。他身無分文,也不要哥哥的錢。因為哥哥的老板於德順是四大金剛之首,為人殘暴露骨,人稱“缺德糞金剛”。張連邦失勢,落得殘疾,傳珍腰板就更軟了,老板經常魁扣或不發工資,一旦發點工資,傳珍就得設法捎回家。媽媽吳氏得點錢不但要維持兩口人不致餓死,還要攢一點準備給傳珍討媳婦。所以時傳祥從來拒絕要哥哥的錢。他是牛脾氣,他哥也沒他辦法。
身無分文,有這一頓兩窩頭,一身破衣裳、驢棚、稻草和麻袋片,他能保證不餓死,可是推糞車是要走路的,一天四個來回要走百十裏路,那道路可不像九十年代的北京街道,那路麵坑窪不平,太費鞋。夏天可以打赤腳,忍著疼痛,讓腳底磨出的硬繭子當鞋底使。冬天呢,那雙腳凍得生凍瘡,是會爛掉的,隻好撿人家丟棄的破鞋來趿拉著,沒有襪子,就用破布、麻袋片割成條,包著腳,那雙腳連凍帶紮已經不成樣子了。推著幾百斤的糞車要是踩上一個釘子,可不能動的,得先停住車,再拔出釘子,腳底一個洞直冒血,吐口唾沫擦擦。沒處叫苦沒處哭,怕耽誤時間,流著血也得繼續推糞車,弄不好明兒就流膿。
又到了農曆臘月二十四,他的腳實在是又腫又破、凍瘡加傷口,走不了路,那天收工回來,正遇見史鳳群披著狐皮大氅和刁管事算賬。於是時傳祥就愣頭愣腦地跑到跟前叫:“史老板……”
“什麼事?”史鳳群問。
“老板,你看俺這雙腳快成什麼了,沒法給您推糞車了……”
“哦,誰叫你打赤腳呢?你買雙襪子,買雙鞋,不就解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