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豐帶鳴玉回了雪樓,他的好朋友單翔單翼飛,也就是雪樓二樓主幼子,不僅借了銀兩,還將他倆安置在自己別院,批了十日的假,兄弟倆喜不自禁。
鳴玉雖然已經能視物,但每日不可超過兩個時辰,每夜入睡時還需紮著藥巾。藥方連同一包配好的成藥,李管事都給了朱銘豐,隻是成藥用完了,朱銘豐抓新藥時才發現,這藥,真夠金貴的。
誰知他還沒等為抓藥發愁,事情就上門了。雪樓不知怎的突然開始查賬,還是錙銖必較。
大樓主派下的人發現,二樓主所轄一家鋪子下頭有七千兩銀子對不上。原來朱銘豐贖鳴玉的銀子,不是單翔自己所蓄,而是私下挪的公帳。就著這條線,查到單翔這幾年假公濟私挪了不少賬。二樓主不得已暫時交出了自己的一半鋪子供查驗。
一夕之間,雪樓雙雄並濟變為一強一弱,二樓主自然惱怒,又舍不得對愛子下狠手,自然把氣撒到單翔周圍人等身上,尤其單翔的大姊,更是將怒氣發到朱銘豐頭上,直接削了他護衛一職。
單翔覺得大姊削的是自己麵子,過去吵鬧,正撞見火頭上的父親,二樓主怒極,拔劍竟是要將不肖子斬落。眾人見事不好擁過去攔,朱銘豐情急之下也撲過去,誰知二樓主也是武功高強之人,看見事情的由頭——朱銘豐撲上來,寶劍一歪徑直砍掉他大半截手臂。
因此上,那日鳴玉在別院,等來的卻是兩三個人抬進門的哥哥。
然而苦難還沒完,當晚別院不知怎麼的就走了水。
鳴玉在嗆咳中驚醒,頭昏昏沉沉的,扒下藥巾看見火光,嚇得趕緊推醒身邊的哥哥。他自是不知,對方想致他兄弟於死地,屋中已經撒了迷藥,隻是他在餘暉林中常嗅到效力更高的安神香,身體對普通迷藥稍稍有了些耐受,加上濃煙刺激,才勉強醒來。朱銘豐日間失血過多,服用的湯藥裏又有安神的成分,醒得到比他晚。
隻是此時也已經是大火封門,朱銘豐失了一條手臂,重心不穩,鳴玉拽著他往外走,烈焰濃煙中費力分辨著房門。冷不防頭上劈啪一響,燃燒的房梁倏地落下,朱銘豐畢竟是習武之人,一把將鳴玉推出去,自己被重重砸到地上。鳴玉嚇懵了,不顧火焰灼燒,使出吃奶的力氣,竟然將房梁推到一旁,拖出了朱銘豐。
到了外頭,幾桶水當頭澆下。原來走水驚動了左鄰右舍來救,隻是火勢大,又俱是非親非故,沒人想進到房子裏。
單翔也趕來了,連忙讓人請郎中。鳴玉顧不上雙手疼得厲害,抱著哥哥連聲呼喚,朱銘豐看著兄弟,笑了笑,吐出一口口鮮紅的血。血色在鳴玉眼裏擴大,變形,連成一片,鳴玉抬頭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幻著形狀,正好郎中過來,望一眼他的眼睛,瞳孔內也是一片鮮紅。
眼前的紅色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地暗了下去。
等鳴玉醒來下床卻被絆倒以後,他明白自己又看不見了。
朱銘豐的情形也不妙,那屋梁正砸到他脊背,郎中很委婉地暗示,日後如能自理,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一醒過來,單翔就把他倆送到了鄉下。他大姊和他深談過一場,兄弟義氣固然重要,也得在自己能夠掌權之後,因此他留下了銀兩又雇了一個小廝後,就回了雪樓,投身於權勢紛爭。
江湖瞬息萬變,成王敗寇,轉眼間雪樓大樓主壯士斷腕,掌控了局勢,二樓主一家忙著自保,已無暇顧及這個小小的地方。
然而畢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雪樓元氣大傷,別家商鋪趁機漸漸打開了局麵——這“別家”裏有沒有刀鋪扶持的堂口,不得而知。
朱銘豐一個漢子,現在就困在三尺床上,赤著身子,兩條腿張著,任小廝把洇濕的墊子換掉。
他起初以為隻是受傷,待痊愈後還能像平常一樣活動,可是斷臂的傷都漸漸收了口,腰腿卻還是沒有任何感覺,若不是氣味,他連自己便溺都不知道。
鳴玉推門進來,端著藥碗,小心翼翼摸到床前,問:“哥,你醒了麼?該喝藥了。”
朱銘豐用唯一能動的左手撐著床,掙紮著想坐起來,無奈下半身太重,動彈不得。小廝在旁趕緊抱著他腰往上提了提,然後從鳴玉手裏拿過碗。
因事先並未出聲,鳴玉覺得手上一輕,一哆嗦藥汁灑出來,朱銘豐不由向小廝怒道:“不知道先打個招呼嗎,要是燙著怎麼辦!”
小廝連連道歉,朱銘豐才將氣消了些。
當夜,朱銘豐睡得很沉,拂曉時分才被兩條腿抽搐弄得醒了,喚人卻無應聲,他又怕驚到隔壁的兄弟,隻好暗自強忍,身下淅淅瀝瀝淋漓了一大片,待鳴玉早晨過來時,皮肉都浸得紅軟起了小疹子。朱銘豐問了院中無人後,忽然想起一事,叫鳴玉翻翻身邊的小箱子,裏麵的銀兩已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