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嗅得在空穀之中，
馥鬱的蘭香沉重；
一個晶瑩玉琢的美人，
無端地飄到我的心胸。
夢
［中國］沈從文
我夢到手足殘缺是具屍骸，
不知是何人將我如此謀害？
人把我用粗麻繩子吊著頸，
掛到株老桑樹上搖搖蕩蕩。
仰麵向天我臉是藍灰顏色，
口鼻流白汁又流紫黑汙血：
岩鷹啄我的背膊見了筋骨，
垂涎的野狗向我假裝啼哭。
夢亡妻
［英］彌爾頓
我恍若見到了愛妻的聖靈來歸，
像來自墳塋的阿爾瑟蒂絲，由約夫
偉大的兒子還給她歡喜的丈夫，
從死裏搶救出，盡管她蒼白，衰頹；
我的愛妻，洗淨了產褥的汙穢，
已經從古律潔身禮得到了救助，
這樣，我確信自己清清楚楚，
充分地重見到天堂裏她的清輝。
她一身素裝，純潔得像她的心地：
她麵罩薄紗，可在我幻想的視覺，那
是她的愛、嫵媚、賢德在閃熠，
這麼亮，遠勝別的臉，真叫人喜悅。
但是啊，她正要俯身把我擁抱起，
我醒了，她去了，白天又帶給我黑夜。屠岸譯
獨遊
［中國］汪靜之
我要尋她遊春時的足跡，
取一塊她踏過的泥土，
但是足跡已全無。
那裏有滿山青翠的草地，
我要采一株她坐過的青草，
但如今青草都已枯掉。
那裏有一條清靜的山泉，
我要捧她飲過的水來喝，
但如今泉水已幹涸。
離家
［中國］潘漠華
我底衫袖破了，
我母親坐著替我補綴。
伊針針引著紗線，
卻將伊底悲苦也縫了進去。
我的頭發太散亂了，
姐姐說這樣出外去不大好看，
也要惹人家的討厭；
伊拿了頭梳來替我梳理，
後來卻也將伊底悲苦梳了進去。
我們離家上了旅路，
走到夕陽傍山紅的時候，
哥哥說我走得太遲遲了，
將要走不盡預定的行程；
他伸手牽著我走。
但他底悲苦，
又從他微微顫跳的手掌心傳給我了。
現在，就是碧草紅雲的現在嗬！
離家已有六百多裏路。
母親的悲苦，從衣縫裏出來；
姐姐底悲苦，從頭發裏出來；
哥哥底悲苦，從手掌心裏出來；
他們結成一個縝密的悲苦的網，
將我整個網著在那兒了！
年輕時代的舊調子
［法］雨果
我並沒有思念露絲，
是她隨我來到樹林；
我們談談又說說，
我記不清說些什麼。
我漫不經心地朝前走，
冰冷得像塊大理石。
我講了花兒又講樹，
她眼光仿佛示意：然後呢？
露水向我們獻上珍珠，
樹木給我們撐開陽傘，
我前行，側耳傾聽山鳥，
露絲？她聽的是黃鶯。
我十六歲，神情黯淡，
她二十了，雙眼玲瓏。
黃鶯齊聲讚唱露絲，
山鳥？它們齊聲噓我！
亭亭玉立的露絲啊，
伸出微顫的手臂，
向枝間去采掇生莓；
我沒看見她的白臂！
一灣溪水，清澈沁涼，
流在軟綿的青苔上。
那戀愛著的大自然，
在密林深處入睡了。
露絲輕盈解開鞋帶，
毫不害臊地，赤腳
走進清涼的溪水裏；
我沒看見她的細腳！
我不知道說啥才好，
呆呆隨她走進林間；
瞧她一忽兒微笑，
一忽兒又輕歎幾聲。
我們走出濃蔭之後，
我才發覺她真可愛；
———算了，別想它了，她說。
從此啊，我不斷懷想。
有一隻老馬
［中國］饒孟侃
有一隻老馬，有一隻老馬，
它真數不盡一生立過的戰功：
這一隻老馬，這一隻老馬，
怪可憐的，你瞧，倒在風雪當中，
沒有人憐惜，沒有人憐惜，
隻那同情的餓鷹在空中周旋。
別提起憐惜，別提起憐惜，
當年在春風裏他也晃過雕鞍。
像流星似的，像流星似的，
他黑夜裏還衝過千裏的營寨。
像流星似的，像流星似的，
一縷英魂如今卻隕滅了光彩。
發一聲長嘯，隻一聲長嘯
它便永遠消失在這一刹那間。
發一聲長嘯，也是這長嘯，
喚起了當年他戰陣上的威嚴；
像棟梁摧折，像棟梁摧折，
你看那紛紛的盔甲應著聲倒；
像棟梁摧折，像棟梁摧折，
你再看命運這回騎著它摔跤。
有一隻老馬，有一隻老馬，
它真數不盡一生立過的戰功：
這一隻老馬，這一隻老馬，
怪可憐，你瞧，死在風雪當中。
為祖國而歌
［中國］胡風
在黑暗裏在重壓下在侮辱中
苦痛著呻吟著掙紮著
是我的祖國
是我的受難的祖國！
在祖國
忍受著麵色的痙攣
和呼吸的喘促
以及茫茫的亞細亞的黑夜，
如暴雨下的樹群
我們成長了
為了明天
為了抖去苦痛和侮辱底重載
朝陽似地
綠草似地
生活含笑，
祖國嗬
你的兒女們
歌唱在你的大地上麵
戰鬥在你的大地上麵
喋血在你的大地上麵
在盧溝橋
在南口
在黃浦江上
在敵人的鐵蹄所到的一切地方，
迎著槍聲炮聲炸彈聲的呼嘯———
祖國嗬
為了你
為了你的勇敢的兒女們
為了明天
我要盡情地歌唱：
用我的感激
我的悲憤
我的熱淚
我的也許迸濺在你的土壤上
人說：無用的筆啊
把它扔掉好啦。
然而，祖國嗬
就是當我拿著一把刀
或者一支槍
在叢山茂林中出沒的時候罷
依然要盡情地歌唱———
迎著鐵的風暴
山底風暴
血底風暴
歌唱出鬱積在心頭上的仇火
歌唱出鬱積在心頭上的真愛
也歌唱掉盤結在你古老的靈魂裏的
一切死渣和汙穢
為了抖掉苦痛和侮辱底重載
為了勝利
為了自由而幸福的明天
為了你嗬，生我的養我的教給我
什麼是愛什麼是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