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仿佛感覺到
從遙遠、遙遠的地方,
有一雙,嵌著淚花的
向我深深凝視的眼光。
有什麼可以回答的呢?
夢,也像墜葉似的枯黃。
該丟掉的,
終不能丟掉;
該斂藏的,
終不能斂藏……
淚水啊,
慢慢地淌!
自塑
[中國]餘光中
如何你立在旋風的中心
看瘋狂的中國在風中疾轉
須發飛揚,指著氣候的方向
以一種痛楚的冷靜
時間是風,能吹人年輕
能吹人年老,將須發吹掉
如何在旋風的中心,你立著
立成一尊獨立的塑像
在不為詩人塑像的國度
像座,是一部堅厚的書
一部分量夠重的靈感
不隨旋風的旋轉而旋轉
如何你在無坐標的空間
因立得夠久成一個定點
如何因為你立得夠久
讓風一件件吹走衣冠
讓風將一切的裝飾吹走
但你仍豐滿,仍不夠瘦
如何讓中國像瘋狂的石匠
奮錘敲謝你切身的痛楚
敲落虛榮,敲落怯懦
敲落一鱗鱗多餘的肌膚
露出瘦瘦的靈魂和淨骨
被旋風磨成一架珊瑚。如何
中國將你毀壞,亦將你完成
像一個蒼老,憤怒的石匠
在自己祖國的藍天下
[俄]普希金
在自己祖國的藍天下
她已經憔悴,已經枯萎……
終於凋謝了,也許正有一個
年輕的幽靈在我頭上旋飛,
但我們卻有個難以逾越的界限。
我徒然地激發自己的情感:
從冷漠的唇邊傳出了她死的訊息,
我也冷漠地聽了就完。
這就是我用火熱的心愛過的人,
我愛得那麼熱烈,那麼深沉,
那麼溫柔,又那麼心頭鬱鬱難平,
那麼瘋狂,又那麼苦痛!
痛苦在哪兒,愛情在哪兒?在我的心裏,
為那個可憐的輕信的靈魂,
為那些一去不返的風月的甜蜜記憶,
我既沒有流淚,也沒有受責備。
自由頌
[俄]普希金
去吧,快躲開我的眼睛,
你西色拉島嬌弱的皇後!
你在哪裏呀,劈向沙皇的雷霆,
你高傲的自由的歌手?
來吧,揪下我頭上的桂冠,
把這嬌柔無力的豎琴砸爛……
我要向世人歌頌自由,
我要抨擊寶座的罪愆。
請給我指出那個高尚的
高盧人的尊貴的足跡,
是你在光榮的災難中
慫恿他唱出勇敢的讚美詩句。
戰栗吧,世間的暴君!
輕佻命運的養子們!
而你們,倒下的奴隸!
聽啊,振奮起來,去抗爭!
唉!無論我向哪裏去看,
到處是皮鞋,到處是鎖鏈,
法律蒙受致命的羞辱,
奴隸軟弱的淚水漣漣;
到處是非正義的權力,
在偏見的濃密的黑暗中
登上高位———這奴役的可怕天才,
和光榮的致命的熱情。
要想看到沙皇的頭上
沒有人民苦難的陰影,
隻有當強大的法律與
神聖的自由牢結在一起,
隻有當它的堅盾伸向一切人,
隻有當它的利劍,被公民
忠實可靠的手所掌握,
一視同仁地掠過平等的頭頂,
隻有當正義的手一揮,
把罪惡從高位打倒在地;
而那隻手,決不因為薄於貪婪
或者恐懼,而有所姑息。
統治者們!不是自然,是法律
把王冠和王位給了你們,
你們雖然高居於人民之上,
但永恒的法律卻高過你們。
災難啊,整個民族的災難,
若是法律沉沉睡去,而不警惕,
若是隻有人民,或帝王
才有支配法律的權力!
啊,光榮的過錯的殉難者,
如今我請你來作證,
在不久前的喧鬧的風暴裏,
你帝王的頭為祖先而犧牲。
當著沉默無言的後代,
路易高高升起走向死亡,
他把失去了皇冠的頭,垂在
背信的血腥的斷頭台上。
法律沉默了———人民沉默了,
罪惡的刑斧降落了……
於是,這個惡徒的紫袍
覆在戴枷鎖的高盧人身上。
你這獨斷專行的惡魔!
我憎恨你和你的寶座,
我帶著殘忍的喜悅看見
你的死亡和你兒女的覆沒。
人們將會在你的額角
讀到人民咒罵的印記,
你是人間的災禍、自然的羞愧,
你是世上對神的責備。
當午夜晴空裏的星星
在陰暗的涅瓦河上閃爍,
當寧靜的夢,沉重地壓在
那無憂無慮的額頭,
沉思的詩人卻在凝視著
那暴君的荒涼的豐碑,
和久已廢棄了的宮闕
在霧靄中猙獰地沉睡———
他還在這可怕的宮牆後
聽見克利俄駭人的宣判,
卡裏古拉的臨終時刻
生動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還看見,走來一些詭秘的殺人犯,
他們身佩著綬帶和勳章,
被酒和憤恨灌得醉醺醺,
滿臉驕橫,心裏卻一片恐慌。
不忠實的崗哨默不作聲,
吊橋被悄悄地放下來,
在黝黑的夜裏,兩扇大門
已被收買的叛逆的手打開……
啊,可恥!我們時代的慘禍!
闖進了一群野獸,土耳其的雄兵!……不光榮的襲擊已經敗落……
戴王冠的惡徒死於非命。
啊帝王,如今你們要記取教訓,
無論是獎賞,還是嚴懲,
無論是監獄,還是祭壇,
都不是你們牢固的柵欄,
在法律的可靠的蔭庇下,
你們首先要把自己的頭低下,
隻有人民的自由和安靜,
才是寶座的永恒的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