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思著,佇立在岸邊:
怎樣才能使愛人幸福?
也許,我做不到這一點?
她並不滿足於孩子、富裕的生活、
探親訪友、去電影院遊憩。
她需要的是我———整個,毫無保留,
可是整個的我———早已經所剩無幾。
我用雙肩擎住了時代,
枝枝椏椏把肩膀刮得皮開肉綻,
可我沒有給愛人留下一個肩膀,
讓她依在上麵哭泣———排遣憂煩。
獻給愛人的不是鮮花,而是皺紋,
壓在她們身上的是煩雜的家務,
男人們卻偷偷地幹著背叛的勾當,
而愛人們———隻是出於不堪忍受的淩辱。
怎樣才能使愛人幸福?
我拿什麼東西羞愧地走到她的跟前,
如果說我獻給她的生活已經被蛀,
即便是剛剛蛀掉一星半點?
是那樣經常地、無緣無故地
欺侮愛人們———奢談什麼快樂。
怎樣使愛人不幸———人人知道,
怎樣使愛人幸福———卻沒人懂得。蘇杭譯
鄉愁
[中國]楊喚
在從前,我是王,是快樂而富有的,
鄰家的公主是我美麗的妻。
我們收獲高粱的珍珠,玉蜀黍的寶石,
還有那掛滿在老榆樹上的金幣。
如今呢?如今我一貧如洗。
流行歌曲和霓虹燈使我的思想貧血。
站在神經錯亂的街頭,
我不知道該走向哪裏。
蝸牛
[中國]楊喚
我馱著我的小房子走路,
我馱著我的小房子爬樹,
慢慢地,慢慢地,
不急也不慌
我馱著我的小房子旅行,
到處去拜訪,
拜訪那和花朵和小草們親嘴的太陽。
我要問問他:
為什麼他不來照一照
我住的那樣又濕又髒的鬼地方?
等著我吧……
———獻給B.C.
[俄]西蒙諾夫
等著我吧———我會回來的。
隻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陰雨
勾起你的憂傷滿懷,
等到那大雪紛飛,
等到那酷暑難挨,
等到別人不再把親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一股腦兒拋開。
等到那遙遠的他鄉,
不再有家書傳來,
等到一起等待的人
心灰意懶———都已倦怠。
等著我吧———我會回來的,
不要祝福那些人平安:
他們口口聲聲地說———
算了吧,等下去也是枉然!
縱然愛子和慈母認為———
我已不在人間,
縱然朋友們等得厭倦,
在爐火旁圍坐,
啜飲苦酒,把亡魂追薦……
你可要等下去啊!千萬
不要同他們一起,
忙著舉起酒盞。
等著我吧———我會回來的: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敗!
就讓那不曾等待我的人
說我僥幸———感到意外!
那沒有等下去的人不會理解———
虧了你的苦苦等待,
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
從死神手中,是你把我拯救出來。
我是怎樣死裏逃生的,
隻有你和我兩個人明白———
隻因為同別人不一樣,
你善於苦苦地等待。
蘇杭譯
孤獨
[俄]布寧
悲風、細雨、晦暝,
籠罩著寒冷無垠的海水。
這裏生命已死,直到開春,
開春前果園將始終蕭疏淒清。
別墅裏隻剩下我伶俜一人,
站在畫架前愁悶地聽著風聲。
昨天你還在我身邊,
可你對我已經生厭。
在那個風雨晦暝的夜間,
我覺察你同我已無恩情可言……
有什麼辦法,分手吧!開春前我將
獨自一人生活,沒有妻子作伴……
今天湧來的依然是那天的烏雲,
一團又一團,無休無止,無窮無盡。你留在台階前的足印。
已被雨水澆淋得漫漶不清。
我孤身一人望著沉沉的暮色,
不覺為之斷魂。
我真想追上你,高聲懇求:
“回來吧,我和你是親人!”
然而女人才不會留戀舊情,
一旦變心,就把你視同路人,
有什麼辦法,還是生起爐子,借酒澆愁,
再去買一條狗。
戴驄譯
你錯認梨花
[中國]鄭玲
月白色的衣裙
飄蕩著一弦琴音
兒時的布娃娃依然活著
款款地向我走來
在“過家家”的時候
我早已把你嫁給了堂姊
小小的大紅花轎從手心抬走
歡樂便隨喜燭熄滅
可那是早已說定了的
不準哭不準翻悔
在長大的路上
我遺失了許多
卻還記得給你的悄悄話:
“等梨花開了
你逃回來吧”
啊,今夜梨花似雪
開白了我的頭
難怪你錯認了
我們的相約時候
瓶
[中國]瘂弦
我的心靈是一隻古老的瓶;
隻裝淚水,不裝笑渦。
隻裝痛苦,不裝愛情。
如一個曠古的鶴般的聖者,
我不愛花香,也不愛鳥鳴,
隻是一眼睛的冷漠,一靈魂的靜。
一天一個少女攜我於她秀發的頭頂,
她唱著歌兒,穿過帶花的草徑,
又用纖纖的手指敲著我,向我要愛情!
我說,我本來自那火焰的王國。
但如今我已古老得不能再古老,
我的熱情已隨著人間的風雪冷掉!
她得不到愛情就嚶嚶地啜泣。
把澀的痛苦和酸的淚水
一滴滴的裝入我的心裏……
唉唉,我實在已經裝了太多太多。
於是,秋天我開始粼粼的龜裂,
冬季便已丁丁的迸破!
給濟娜
[俄]涅克拉索夫
你還有權利活在人間,
我卻馬上會日落西山。
我死後———我的聲名將暗淡,
你不要驚奇———也別為它悲歎!
要知道,榮譽的光輝不能
永遠照耀著我的名字:
鬥爭妨礙我做一個詩人,
詩歌妨礙我當一名戰士。
服務於時代的偉大目標,
為博愛的事業畢生奔走,
他的生命才永垂不朽……
丁魯譯
九月的最後一天
[匈牙利]裴多菲
窗前的白楊樹正是一片青翠,
深穀裏的花朵仍然開得耀眼,
看哪!那邊已是冬天的世界,
大雪已經覆蓋著那裏的山岩。
我年輕的心燃燒著夏天的烈火,
我的心裏仍然是絢麗的春天;
可是我的頭發已漸漸花白了,
冬季的嚴霜已在我兩鬢出現。
花朵在凋謝,生命也在急馳……
來吧,我的妻子,坐在我身旁!
現在,你把頭靠在我的胸前,
明天也許你靠在我的墳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