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跑步穿過中關村(1)(2 / 3)

“你先走,我歇會兒。”敦煌覺得沒必要跟一個陌生人說其實自己沒地方可去。

女孩和他再見,走幾步又回來,在他旁邊的台階上坐下。敦煌下意識地向外挪了挪屁股。

“還有麼?”女孩說的是煙。

敦煌看看她,把煙盒和打火機遞過去。他聽見女孩說,中南海的口感其實挺好的。敦煌和很多人打過交道,但那都是交易,衝著錢去,所以女孩的舉動讓他心裏突然沒了底。恐慌隻持續了幾秒鍾,他想,都這樣了,光腳的還怕穿鞋的。進都進去過了。整個人放鬆下來,主動問她:“生意還好?”

“就那麼回事,天不好。”她指的是沙塵暴。閑人都關家裏了,而買碟的大多都是閑人。

敦煌深有體會,他那行多少也有點靠天吃飯。刮風下雨像個亂世,誰還有那個心思。

女孩對煙不陌生,眼圈吐得比他好。兩個人就這麼坐著,看著天越來越黑。行人越來越少。旁邊一個小書店裏有人在說,關了吧,飛沙走石的,誰還買書。然後就是卷簾門哐的一聲被活生生地拽下來蹾到地上。飛沙走石,誇張了。敦煌盡量不去看那女孩,他不知怎麼跟她說話,不習慣,和一個從沒見過的姑娘不三不四地幹坐著,這成什麼事了。他想離開。

“你是幹什麼的?”女孩突然說話。

“你覺得呢?”

“學生?說不好。”

“什麼也不幹。無家可歸的。”敦煌發現說真話簡直像撒謊一樣輕鬆。

“不信,”女孩說,站起來,“不過無家可歸也好,一起去喝兩杯?”

敦煌在心裏笑了,終於露餡了,就知道你還兼了別的職。他沒嫖過,但保定和瘸腿三萬嫖過,女人那一套他多少知道一點。隻是這樣的女孩也幹這個,他揪了一下心,然後說服了自己,報紙上說,現在幹這行的姑娘相當比重的都是大學生。大學生,多好的名字。敦煌又想起那些抱孩子鬼鬼祟祟賣光盤的女人。“還是我請你吧。”敦煌做出一副慷慨來,死豬不怕開水燙,無所謂了。

2

他們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鍋店。女孩說,得熱乎一下,都凍透了。敦煌附和,他沒想到沙塵暴一到,又把北京從春天刮回去了。從外麵看,火鍋店的玻璃上霧氣沉重,裏麵鬼影憧憧。人那個叫多,半個北京好像都擠進來了,無數的啤酒杯被舉過頭頂,酒味、火鍋味和說話聲跟著熱氣往上浮。如此親切的溫暖敦煌至少三個月沒有感受到了,心頭一熱,差點把眼淚弄下來。

女孩靠牆,敦煌背後是鬧哄哄的食客。鴛鴦火鍋。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女孩點了兩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能喝。喝酒敦煌有經驗,這是他唯一過硬的特長,保定以為自己酒量不錯,但半斤二鍋頭下去就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麵前敦煌很謙虛,說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就說胡話。

“說吧,我聽。”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沒發現敦煌喝酒幾乎沒有下咽的動作,而是直著流進去的。“就喝到說胡話為止。”接下來兩人半杯半杯地碰。熱氣騰騰的火鍋讓人覺得他們倆是一對親人。敦煌三個月沒見過如此豐盛的誘惑,兩眼放光,大筷頭往嘴裏塞涮羊肉。女孩臉色也紅潤多了,看起來年齡比在風裏要小。還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長著兩個小雀斑。誰的手機響了,女孩趕緊到包裏找,等她拿出來,旁邊的一個男人已經開始說話了。她的失望顯而易見。她把手機在手心裏轉幾圈,放在麵前的桌子上,問敦煌叫什麼。

“敦煌。”

“聽起來很有學問啊,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於文盲。歪打正著。聽我媽說,我剛生下來那兩天,他愁壞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沒辦法,從鄰居家抱來一堆報紙,翻了一天也定不下來,最後在《人民日報》第一版上看到‘敦煌’兩個大黑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該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來,瞟了一眼手機。“我叫曠夏。空曠的曠,夏天的夏。好聽麼?”

“好聽。比敦煌強多了,我老覺得自己是塊黃土夯出來的大石頭。”

女孩笑得有點內容了,說曠是父親的姓,夏是母親的姓。敦煌不覺得這名字有多好,父姓加母姓,滿世界的人都這樣取名字。但他還是說,好。他得讓她高興。所以接著就誇賣碟好,說自己剛到北京時也想賣碟,苦於找不到頭緒,遺憾至今。

“那你現在幹嗎?”曠夏問。

“瞎混。這幹兩天,那幹兩天,北京這麼大,總餓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這麼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混唄,哪裏黃土不埋人。”

曠夏又轉她的手機,臉色沉靜下來。“要不是賣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風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