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城燈火(2 / 3)

正當我在枇把山的紅星亭上懷思往事的時候,忽然,老友又指向燈光燦爛的夜空遠處說:那是嘉陵江和長江彙合的地方。

那是萬裏奔騰的長江!在兩岸燈火的輝映中,它披著一身波濤的鱗甲,滾滾東流。那燈火密集的碼頭,是朝天門,是望龍門,鄢隔江燈火相映的地方,是海棠溪,是龍門浩。

記得四十年前,在洪流滾滾的長扛上,一葉扁舟在風濤中浮沉。一些窮教員在重慶市區找不到工作,就到偏僻的長江南岸教書糊口。為了從市區過江到南岸上課,洪水期間,輪渡停航,窮教員們為一碗薄粥奔波,尋著小木船冒險搶渡。

一葉扁舟在洪濤中起落,時而鑽入浪穀,時而拋上浪峰,浪花水沫飛濺到身上,窮教員們在寒冷的水風中哆嗦。經常單舟做擺渡生意的老艄翁,飄著銀須,一邊在風浪中猛劃雙槳,一邊大聲招呼大家坐穩。

碰到這樣惡劣的水情,過渡的人都鐵青著臉,沉默無聲。前幾天,在嘉陵江和長江彙合的兩扛口,一陣大風惡浪,就翻沉!許多小木船,有多少人漂向東海,有多少人葬身魚腹!

在老艄翁單獨營生的小木船上,有時我碰見一個穿藍布長衫的乘客,每次,他都坐在狹窄的船頭上,不管風多大,浪多高,他神情冷靜,態度沉著。

對這個乘客我一次比一次注意他,好像以前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麵,他的濃黑的長眉,他的靈秀的大眼,他的智慧的飽滿的額頭,他的能言善辯的薄薄的嘴唇,都使我記起樁什麼往事。啊,我終於記起來了,那是一二,九學生運動,北平大學生南下宣傳,在中途任丘附近,我們被便衣特務攔截,第一個挺身出來鬥爭的就是他。特務把手槍對準他的心口,他大義凜然,威武不屈。他激發了年青人的愛國熱情,衝呂了特務的包圍圈,化整為零,又化零為整,繼續南下,宣傳抗日。

就是他,他的形象深刻在我的腑海中,他跟我們一樣,也是一個窮教員。不過,我們教書是為了糊口,他教書是為了傳播真理。

不論冬夏,他都是穿一件藍市長衫,走起路來,他還有一枝藤條手杖。藤條手杖陪伴他走過多少彎曲漫長的生活道路。藤條手杖耐磨,正如他的身子骨一樣。

他手持藤條手杖藍布長衫下擺在風中飄動,顯得態度灑脫,氣宇軒昂。有時他坐在窄小船頭渡江,目光遠望江流和兩岸青山,他的沉思的眼光,帶著機智和嚴謹。

抗戰八年,勝利結束。窮教員們要求發給返鄉費,反動政府刁難,激起了罷教。以請願為名的鬥爭行列直撲國民黨教育部,反動官僚敷衍搪塞,在這爭的關鍵時刻,又是他挺身而出,他的藍布長衫在風中飄曳,他的藤條手杖穩穩地支住身子,麵對狡猾成性的反動官僚,他隨機應變,口若懸河,步步緊逼,把個部長大人駁得啞口無言口最後,國民黨隻好被迫承擔了窮教員們提出的條件。

現在,我站在枇杷山的紅星亭上,環望山城幾十裏方圓密密的燈光,長江就在燦爛的燈光中流淌。長江,這是祖國的長河,它經曆多少年代,從遠古到今天,它養育了多少人民,它磨煉了多少英雄兒女。今夜,我麵對著這偉大的河流,怎能不懷念那個穿著藍布長衫,拿藤條手杖的人呢。當年有多少年輕幾跟他一樣把青春的歲月和殷紅的心皿灑入萬裏奔騰的江流。

正在我高高站立紅星亭,在繁燈中遠望金碧流輝的長江沉思默想的時候,老友的聲音衛在我耳邊響:看,那是南山的文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