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盞燈火中文峰塔屹立在長江對岸的南山之巔。它像一支巨筆,在描繪著夜空的星辰和大地的燈光。
記得四十年代初,我曾經住在文峰塔下。那時,文峰塔破敗荒涼,荊棘遍布,野草叢生,少有人跡。文峰塔後的半山腰裏有一棟茅屋,那就是我的家。門前有曲徑,屋後有鬆林。山徑的石級彎彎曲曲地穿進鬆林。山風過處,鬆濤滾滾。鬆林很密,日色陰沉,林中潮濕,泉水漫流:那裏,隻有釋稀落落的幾戶人家。
那時,我住在文峰塔卞,一邊寫作一邊教書。學棱就在山後的一個小小的盆穀裏。我除了白天上課之外,一燈煢煢,經常在夜裏寫作。生活幽靜,但也寂寞。
然而,在這幽靜的環境中,卻也有一種活躍的生機,而且,在我生活的寂寞中,卻也有一線光明,一片歡樂。這就是每天總有一隻小手把一卷東西塞進我的窗子。
每天,我把塞進窗子裏來的紙卷攤開,這是一張當天的《新華日報》。
我的窗子是釘了鐵絲細網的。我隻能看見那隻把卷好的報紙塞進鐵絲網眼裏來的小手是黑瘦的。
這是一隻孩子的手,筋脈上布滿了勤勞和艱辛。
就是這一隻小手,給這幽靜的環境投上!一種活躍的氣氛,給我寂寞的生活投上!一線光明和希望。
這兵黑瘦的小手,每天出現在我的窗口一次,但每次都出現得這樣迅速,影子一閃就不見了。
這個報童是如此緘默無言,是如此神出鬼役。我對他的黑瘦的小手是如此熟悉,但對孩子本人我卻完全陌生在我的想象中,他有著一張孩子頑皮、天真的臉孔,有著一對純潔、美麗的眼睛。我想要一識他的真麵目,耐心等待著他的到來。有一天,我正在改卷子,日影從林隙間投進窗子,落到本子上。忽然,我聽見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腳步聲抬級而上,踩著落滿山徑的樹葉,發出輕微的、細碎的沙沙聲。於是,我擲筆,衝出門去,但報童的動作比我更快,隻見他赤腳行走,快速如風,鄢瘦小的背影已經隱沒進鬆林裏去了。
我在文峰塔下那個學校隻教了一學期的書。山居半年,我唯,的安慰就是那個報童給我以真理之光。每天,我感謝他爬山越澗的到來。但是,在那世事茫茫的日子裏,我卻一次也沒有見過那報童一麵。
現在,當我驚喜萬家燈火照耀這不夜的山城的時候,我深深地懷念著當年那個選報孩子。這山城燈火,充分證明當年他的辛勤的小小的腳印已經踩出了一條光輝的道路,當年他的黑瘦的小手已經撇下!真理和光明,……
今夜,我和老友站在枇杷山顛的紅星亭上,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明麗如珠屏的山城燈火。我回憶珍藏的往事,思緒萬千。我追思拓荒者艱辛的步伐和高尚的情操,同時,我思念祖國的多難和今日的複蘇。
好像老友猜到了我的心情似的,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信念:看我們光華的世界,這萬山燈火,正在迎接日出!
我猛然醒悟這正是老友感情深沉地領我來看山城燈火的用意。
我回頭看老友在連接著星空的燦爛的燈海中,他的眼睛顯得異常明亮。他的眼晴就像是兩盞燈,給這山城的燈火添加了明麗。燈,是智慧的象征,夜越黑,燈越明亮。燈的製造者聰明精細,大智大勇。燈,放射出來的是才華之光山城重慶一地的燈火億萬,輻射天宇,形成巨大的光環,那麼,全國的燈火又該有多少在閃光!嗬,我們的燈火輝映長天大地,迎接我們祖國璀璨的朝暉!
選自《碧野近作》,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