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憶呂熒(1 / 2)

秋夜,樓窗外傳來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夜靜中,有時風送來長江輪船的幾聲汽笛。那靜夜中長江的流水,容易使人緬懷逝去的歲月;而過秋夜落葉輕微的聲響,也容易使人懷念故人。

就在這秋夜冷風中,我想起!老友呂熒。

早些年;我模模糊糊聽說呂熒已不在人世,但並未深信,是今年夏天,在北片我才聽到駱賓摹同誌證實呂熒在六十年代死於上海。

呂熒生前坎坷,死後寂寞。

在往事中,我回乙起我和呂熒的一些接觸。

呂熒生於長江下遊的安徽天長縣,原名何佶。我認識他是在三十年代《浪花》文藝社的一次集會上。那時,北方文藝運動正如烈火燃燒,文藝期刊像片片火焰騰空。呂熒,北京大學曆史係的學生,年輕倜儻,是《浪花》社的主要成員之一。他學曆史,寫詩,又寫文藝論文,是一個卓越多才的呂熒長得很清秀,身體瘦長,表麵看來是個文弱書生,但他卻是北京大學運動場上跳高的第一名。我們年輕好勝,有一次,我倆打賭攀登景山。我是從小在粵東爬慣大山的,很有腿勁,但我和呂熒一氣從景山腳下越上中峰,幾乎是同時到達萬春亭的。

這近乎兒戲的年輕舉動,至今還清晰地映現在我的眼前。這次爬山,預示著我們的人生道路的困難,也預示著我們攀登事業高峰的艱苦。

呂熒追求學問嚴肅認真,孜孜不倦,他曾經跟白俄教授學過俄文,為他的精通俄國文學打下基礎。我曾經為他抄寫過文學理論文章,從他一筆一劃和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嚴謹的寫作態度。

呂熒真誠、純潔、肝膽照人,在互相切磋創作問題時,他會嚴肅地提出他的看法;在互相傳聞作品時,他會毫無保留地提出他的意見。我的一些初期作品,就得到過他的不少幫助。

呂熒熱情、慷慨、樂於助人。年輕時我過的是流浪漢生活,經常挨餓。我有時跑到沙灘北京大學東齋去找呂熒。他看出我的饑色,於是帶我到小館子裏去先吃一頓飯,然後解囊相助。

抗戰的激流衝擊著祖國,也激起了每一個中華兒女的愛國心。一九三八年,我從抗戰前線到武漢,和呂熒重逢。

那時呂熒寄住在羅烽、白朗的家裏,位於黃鶴樓附近的陋巷裏的一幢木結構的危樓上,舒群、楊朔也住在那裏。羅、白的母親既能幹又善良,對待呂熒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有一天,我去找呂熒,他出去了,不在家。老太太用母親譴責兒子的口氣對我說:他隻要口袋有幾個錢,腳跟就硬了!

峰煙彌漫,國破家亡,其實呂熒那時也是很窮的。記得那天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武漢召開成立大會,會後,呂熒把我拉到冷飲店隻要了兩杯冰琪琳,既當茶。又當飯,一坐就坐到店鋪關門。那時,日本飛機有時夜襲武漢,沒有什麼華燈初上。

抗戰初期愛國青年都有一副俠義心腸,都有一副錚錚鐵骨,相濡以沫,不為貧窮低頭。呂熒更是富於這種情操。

武漢的夏夜悶熱,我和呂熒乘涼長江邊。江水在腳下奔流,江風送來了《鬆花江上》的女聲獨唱。那歌聲悲涼淒惻,令人潸然淚下。我們正猜疑這歌喉曾經在哪裏聽見過,忽然一個年輕姑娘的身影飄過我們的身邊,但她在月下突然停步。我們彼此相認,原來她是一二,九北平學生運動的一個出色的女戰士,曾經在香山民先隊露營時對著群山為我們歌唱過《五月的鮮花》。

青年男女誰不鍾情,呂熒也有過這種幸福的追尋。

在武漢,我和呂熒重逢隻作!幾個月的勾留。日本侵略軍進攻武漢,風吹青萍,我們又長久地離散了。

抗戰中期,呂熒在雲南大學教書。那時我已來到重慶在外圍偏僻的山鄉教中學,雲山重重,相隔萬裏。

在這期間,我們之間保持著通信的聯係。

每次,我接到呂熒的信都產生一種特殊的感情。這時,我們都踏上中年,人生的閱曆多了,對年輕時的純潔友情更為珍視。

呂熒的信多用墨筆寫的,他細致而嚴謹,每一頁都有好幾處塗改,不但是塗改字眼、單詞,甚至還連續塗改句子。他一字一推敲,連標點符號都不肯輕易放過。他的治學的嚴肅態度更可以想見。

從信中,我隻知道他身體不如過去健好,但是他在教書之餘,還寫了許多文章,又從事翻譯,並且距文藝界的一些朋友進行書麵爭論。他為文學事業的發展費了多少心血。他的工作負擔多麼繁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