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與夏侯君晟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纏,怎樣收拾師娘留下的這一片亂攤子才是水冰汐現在最頭疼的問題。從年關過後至今,短短半月的時間她已遭遇無數次江湖人物的糾纏,江湖恩怨,廟堂風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就劫波重重的愛情在一次次的顛沛流離麵前顯得那樣的無足輕重。
知道揚州的人大概都不會忘記一首膾炙人口的詩詞: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杜牧的一曲《遣懷》,讓人們記住了揚州這個煙雨清揚的地方,也記住了江南的女子是何等的靈動婉約?楚腰纖細掌中輕,到底是怎樣輕靈如夢的女子,才有如此柔軟嫋娜的身材?而十年一覺揚州夢,到底是如何的吳儂軟語,才能讓那樣一個載酒江湖的浪子一夢就夢上十年?
江南的青樓,似乎自古就是柔軟的,亦如江南的女子,明明是那樣一個醉生夢死,倚紅偎翠的地方,卻偏偏因了那一江的煙雨多了太多已見未見的溫婉與溫柔。
水冰汐現在便處在這樣的一片江南煙雨裏,撐著蘇繡的油紙傘,一步步踏過青石板上流動的水珠,慢慢的走近廣陵城最大的一座青樓——春風樓。
轉眼幾個時辰過去,煙雨蒼茫的江南迎來沉沉夜色。
白天的春風樓不見如何的熱鬧,夜晚的春風樓卻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別是一番旖旎風光。而就在這春風樓的樓台最高處,輕紗半掩的女子容顏絕俗,白衣素麗,一手執壺細品瓊漿玉液,一手執琴漫彈水遠山長。下麵丈高的紅樓舞台上,一粉衣少女隨著琴聲翩翩起舞。靈動身影時而淩波微步沉魚挽月,時而回眸一盼巧笑倩兮,絕世的音律與絕世的容貌,引來四處高朋滿座,掌聲雷動。
“好!真好!”
一曲終了,粉衣女子禁不住自歎,手挽菱紗輕飄飄一個“燕子尋春”躍上兩層樓台,輕紗一甩挽過杯中殘酒掩袖飲罷,笑道:“汐兒,剛才這一曲指法嫻熟,行雲流水,乍一聽平和舒暢,細品來卻哀婉纏綿,如怨如慕,實為音律中的無上佳品。敢問汐兒,此曲是何名目?”
白衣輕盈的水冰汐聞言淡淡一笑:“此曲名為《山鬼》,出自戰國屈原《九歌》,寫的是一個女子思慕心愛男子的故事。當年我在穀中時常聽師娘彈起,所以記得一些。”
“原來是曲大夫的名作,怪不得如此精絕!”
粉衣女子輕笑:“我隻見過汐兒武功獨步天下,不曾想琴藝更是天下一絕。想來禍兮福之所倚,汐兒這些年幽居穀中與世隔絕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若然身處紅塵,紛紛擾擾恐怕也成就不了汐兒今日的仙姿鳳骨!”
“沒錯!”
水冰汐含笑點頭:“落雁說的是,師父師娘這一生雖難說仁義,卻到底是化外高人,對這出世之風向來看得透徹。若非如此,我又焉能在空穀中心無旁朮的修行這許多年?”
“是嗎?”落雁挑眉,想了想,低聲道,“汐兒對老主人感恩戴德,此話原是不錯!但容落雁唐突一句:老主人對汐兒雖有養育之恩,卻並無舔犢之情!汐兒若是因為對老主人負疚太深便****耿耿於懷,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哦?!”
水冰汐挑眉一笑:“何以見得?”
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暗暗感歎此女好銳利的眼睛,若非她今日說出來,恐怕連自己都還渾渾噩噩不知就裏。
當日在幽穀怒殺司徒虹,事情過後便是萬般悔恨:他縱有千般不是,到底於自己有養育之情,怎能如此斷情絕義說殺就殺?由此埋下悔恨的種子,漸漸地一發不可收拾。
此後她為追查師娘經書奮不顧身,為毀掉香料出生入死,種種的義無反顧,不過是因為不想虧欠太多而已。
這份心事別人自是不懂,就連水冰汐自己有時候也是茫茫然不通頭緒,隻是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噩夢清醒的時候,才會迷迷糊糊的想著自己其實沒有遺忘:司徒虹是她的師父,卻也是她第一個殺死的人!這樣的一個包袱,放在心底當如何麵對?若說出來,又情何以堪?況且茫茫人海,天下之大,又哪裏去尋那個願意傾聽的人?
落雁道:“汐兒在洛城的事情,我已聽羞花說過了,在此便不再多提。但眼前之事呢?老主人本已身死,什麼樣的恩恩怨怨也應該隨她而去了。汐兒本是清白之身,又何必再將此事擔於肩上?”
一句話說得雖不全麵,卻也句句在理,讓人反駁不得,自是有意勸水冰汐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莫要參與到這場毀天滅地的江湖恩怨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