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下得頗沉。
寂靜而幽獨,仿佛天地間滑落的一層帷幔。撲簌簌不停地落在枝椏上,不多時便又壓折一根梅枝。
君無恕背對著門,耳畔聽著窗外紛紛的落雪聲和呼嘯淩厲的風聲,指尖輕叩著紅木桌麵。那燭火便隨著他指尖的節奏忽明忽暗。
桌上是一副鋪展開的宣紙,並未落墨。隻是那淡淡的墨香傳來,讓人不知不覺間沉醉其中。
燭光微動,明明滅滅似乎將他原本冷峻的麵色也消融得柔和,更顯得他眉宇張揚,雄姿英發。褪去了白日江湖間的凜冽殺氣,在這燭光的映襯下,他高冠束發,竟像是氣定神閑的貴公子,一舉一動間透著從容優雅,君無恕輕閉眼,斂眉側頭,那專注的神情和清冷的線條宛若一尊冰冷唯美的玉雕。隻是那眉目間依舊滲著一股徹骨的冰寒,無端端讓人不敢親近。
倏然間,他抬頭轉身,剛養精蓄銳的後的雙眼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像冷劍一般射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他望著垂墜而下的落雪,長氣輕吐,若有所思,喃喃道,“看來今晚,又是一場浩劫。”說罷閉眼,眉宇間又是隱隱的擔憂。
他對麵坐著未婚妻阿秋,眉目如畫含了隱隱擔憂,雖無夜雲初令人驚豔的絕美,卻也是姿容秀麗出眾的上品。
阿秋踱步到他身旁,同他並肩而立在窗旁,指著天邊光華粲然的一顆星說,“瞧,那便是啟明。我想,暗夜即將過去,拂曉晨曦前的夜最是黑暗無邊。”
君無恕側頭看她,阿秋莞爾一笑,目光中滿是柔情。
“來年三月初三,春暖花開,本是你我的好日子。隻是不知這天寒地凍,能否介時盼到春回大地花開漫山。”君無恕說。
阿秋靈慧的目光打量他輕笑道:“花開自在人心。你守得,待得,終是能等到春回花開那日。”
望向他的目光中滿是期冀和寬慰。
三日前,數十名錦衣侍衛大張旗鼓的闖入慕劍山莊,聞聽罪臣豐寧之妻九天仙女夜雲初避禍在此,特要將她拿去京城問話。明相爺不相信豐寧已死,他定要親自審問豐寧的妻子夜雲初。隻是眾人都在議論紛紛,人說明相爺好色,貪盡天下美女,如何會放過江湖第一美人夜雲初?
阿秋知道君無恕的艱難,此時將雲初交與錦衣衛,慕劍山莊君無恕便成江湖上人人不齒的武林敗類,賣友求榮背信棄義,喪盡天良禽獸;可是,若抗了明相爺的江湖令,拒不交出夜雲初,怕是繼武當、峨嵋派之後被朝廷大軍以平叛為借口蕩平的就是慕劍山莊。三日後若不交出夜雲初,介時朝廷精銳之師一到,慕劍山莊如何聲名赫赫,卻勢單力孤敵不過朝廷百萬鐵騎。到那時,百年慕劍山莊將不複存在。
身居高位,一念之差可能造成整個山莊萬劫不複。這三天來,君無恕夜不成寐。世人隻道他折辱先人,恬不知恥做了明相爺的走狗,這其中的忍辱負重艱難苦楚又有誰知?
“君師弟,莊主!萬萬不可!”書房外一陣咆哮聲,踏雪而來的聲音,黑壓壓一隊人倒身跪在庭院,君無恕同阿秋疾步來到庭院,冰雪撲麵,昏黃的照角燈映出同門師兄弟們一張張痛苦期盼的臉。
“師弟,三思呀。聽二師兄一言,豐師兄有負師父臨終重托,又負了你。隻是,雲初腹內懷了三個月的娃娃,不可將她獻出惹武林人氏恥笑,笑你君無恕獻嫂求榮!”
“豐寧一死,死不見屍,明相爺定不肯信,慕劍山莊不知還有多少劫難會因這廝惹起。送了夜雲初和豐寧血書到京城給明相爺,我慕劍山莊免受株連。”君無恕平靜的聲音,如在談論窗外的雪地裏那朵朵落梅。
“莊主,三思後行!江湖人將會如何評議莊主此舉,誰不知豐師兄保的霍大人是嶽武穆一般的大忠臣。”
嘈雜聲一片,君無恕冷冷道:“我意已決,毋庸多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