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因為她太美好,所以才會被摧毀,一定是這樣的。”
“為什麼?”費先生看上去真的很困惑。
“沒有那麼多為什麼。這世界不需要為什麼,會活著,就會被摧毀,美好會招來怨恨,平凡也會,災厄以不同的概率降在每個人的身上,你隻好認倒黴,慢慢習慣。不需要詢問為什麼,也沒有人會認真的對你解釋,這就是人類啊,”我輕輕歎氣,“每一個人都隻關注著自己,隻考慮自己的便利,一定是會傷害到別的什麼人的,可是既然隻想著自己的話,又怎麼可能注意到呢?”
他不看我,隻是盯著眼前的資料,“你沒有妹妹,我查過你的檔案了,我甚至去過你出生的那間醫院。你的母親的確懷了雙胞胎,可是另一個,在出生的時候就死亡了。而且也不是女孩,他是男孩,與你性別相同,同卵雙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與你有血脈聯結的存在。我驚訝的是,你是怎樣保持對一個不存在的人的幻想這麼多年的?”
像是一把刀突然尖銳的自我頸部刺入,刀刃沒入咽喉,整把刀拉下去,將我整個人剖開巨大的傷口,我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那些漫長的歲月中,並非沒有瑣碎的證據讓我意識到我始終注視著一個幻覺中的人,可是我原本以為他會更溫柔些,緩慢的打開我殘缺不全的靈魂,沒想到他下手這麼狠,幾乎一刀斃命。
我努力想要掙紮,“不,不是這樣的,一定有這麼個人的,否則無法解釋,我的夢境如此真實,我看見了她的苦痛。”
“不,沒有人受到傷害。是你對自己的人生不滿,她是僅屬於你的世界的存在,替你承受痛苦。她的身體是一個容器,承載你被摧毀的一切。你幻想出了一個完美的人,性別,性情都與你不同,隻有外貌相同,她就是你的另一麵,你憎恨她,也深愛她,你所有的情感都投射回了自身的另一麵。你將自己的憤怒都壓抑在了內部。這不是正確的方式。”
“費先生,你總是在問為什麼,我討厭你這樣的問題,我也討厭你總是用正確與否來評價一件事,這世界沒有那麼多的邏輯,它光怪陸離,無跡可循。”
這一次輪到他歎氣,“那又怎樣呢?意識,知覺,情緒,所有這一切屬於人的感知都太脆弱了,的確無跡可循,所以,隻能用絕對的力量,製定規則,將這一切都納入應有的框架中。在沒有規則的世界,如果你想要生存,就隻能用自己的規則來說話,否則,便崩毀,如同你的夢境,那是一個先兆,是你的靈魂在被撕扯。”他同情的看著我,“我差點忘記了,其實我幫不了你,因為你和我,並不活在同一個世界,不同世界的人,是無法溝通的。”
那個溫暖的午後,他將我送出那棟複古的大樓。後來我再也沒有再見過他。
也許他曾經對我說過很多話,但是為了節省筆墨我決定還是不要寫下來了。自那之後,我不再在夢境中解剖我那個可憐的雙生靈魂了。我漸漸學會在麵對困境的時候獨力咬牙死撐下來,因為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我知道,當那個靈魂替我墜入毀的時候,我自己也一定會在一瞬間被徹底撕碎。
很多年之後我終於明白了費先生當初對我說的話,我與他,不曾活在同一個世界。不僅是我與他,許多擦肩而過亦或是相守終生的人,都不曾活在同一個世界。我們注視著同樣的人事物,各自擁有不同的看法與打算,站在同樣一片天空下,卻擁有不同的心境。每個人,其實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或憂傷或明媚,或封閉或開放,但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場總是類似的,可以相互交彙或融合,費先生是不同的,他看到的世界,與我們已經偏離太遠。
那是平行於我們生活的另一個世界,冷酷而又深情,充滿渴求卻又無比絕望。費先生說他幫不了我,我想,這是不確切的,因為在那短暫的交談中,也許隻有一個瞬間,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隻一眼,之後的人生,便不會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