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下裝死人的狗兒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揮手抹了臉上青泥,呸呸啐了兩口,嬉皮笑臉地打個千兒道:“活了活了!謝各位爺的賞!坎兒,你也哭累了,我挺屍挺得渾身硬,也實在餓得受不得了,先買兩個燒餅打牙祭去。”直到這時,大家才知道是這兩個頑皮娃兒做戲乞討,驚定之餘,不禁爆發出一陣狂笑。見眾人盡興而散,胤笑著轉臉道:“戴鐸,這兩個孩子伶俐,問問看,肯不肯賣給我?”
“是。”戴鐸答應一聲,上前拍拍狗兒的頭,問道:“多大了?家在哪裏?”狗兒用袖子抹一把鼻涕,說道:“十四了,沒聽我說,我是寶應的大爺?”胤看了看坎兒,卻不似狗兒的活潑機靈,腮幫微微鼓起,總似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因笑問:“你們是寶應逃荒過來的。家裏大人呢?”
坎兒閃了胤一眼,眸子晶然生光,隻這一瞬,胤看出這孩子靈秀不在狗兒之下,隻不過聰明不外露而已。坎兒別轉臉看看,覷著胤道:“你八成想買我們吧?”
胤越看越喜愛這兩個孩子,點點頭說道:“你猜的不錯。跟了我去吧!別說燒餅,你吃什麼都有!”“要飯三年,給個縣官不幹!”狗兒瞥一眼高福兒,嬉笑道,“我才不跟你去當哈巴兒狗呢——瞧他那副樣子,在人前很露臉麼?”高福兒氣得臉色發白,在旁罵道:“瞧你那副坯子,配當我們主子的哈巴兒麼?”
“放屁麼?好臭好臭!”狗兒掩著鼻子道,“越是狗屁越聞不得——和他們 嗦什麼,坎兒,我們找翠兒去。”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興高采烈地正要去,高福兒身後那個女孩子怯生生帶著哭腔喊道:“坎兒哥,我在這……我叫賣了……”說著兩行淚水泉水般湧了出來。
“翠兒!”
坎兒和狗兒一下子釘住似的站住了,走到那姑娘旁邊,臉上已沒了歡喜的神氣。坎兒呆著臉隻是出神,狗兒瞟了胤一眼,拉住翠兒的手,咬著牙道:“到底叫王三發把你賣了!說過半年給他湊四兩銀子贖你的!——日他祖宗八輩,我非叫蘆蘆咬死他不可!”翠兒淚眼汪汪看著這哥兒倆,又抬頭看看高福兒,哽咽著說道:“他把我賣了十兩銀子……咱們是見不著了……坎兒哥,你們有一日回魏家營,替我在我娘墳前磕個頭……”說著,嗚嗚咽咽放了聲兒。
胤眼見這三個相依為命的孤兒生離死別的情景,心裏突然一陣酸熱,他已沒了笑容。想到小家子親朋鄰居尚有這種情誼,自己一群骨肉兄弟,卻恨不得你摳了我鼻子我挖了你眼!想著,說道:“狗兒坎兒,聽我一句話。你們不是想回寶應麼?今兒是初四,過了初七我就動身去桐城。那離寶應才多遠?我在桐城要呆一年,也不定兩年。你們跟我去,我離開桐城,你們想跟就跟,不想跟三人一同回去,成麼?”
“真的?”狗兒眼一亮,說道,“你騙我們!”胤不言語,凝視了三個孩子許久,說道:“我從不騙人。要是你們不想回家鄉,這會子就走吧。”
三個孩子都吃驚地抬起了頭,忽閃著眼盯視著胤,胤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幽幽地閃爍著。三個孩子移步要走,又站住了,坎兒笑道:“就是這樣,咱們跟你走!說話算話,不算是個王八!”見胤笑著點頭,狗兒兩個指頭放嘴裏“噓——”地尖嘯一聲喊道:“蘆蘆!”一條精瘦的狗“呼”地躥了出來,搖頭擺尾地圍著狗兒撒歡兒。高福兒不禁笑道:“這麼一條狗,還有名字?”
“對了,叫蘆蘆。”坎兒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惺忪著眼,撫著狗頭冷冷說道,“你膽大,你招惹一下試試!”
胤看看日頭,已是將近午時,猛地想起已傳了揚州糧道午後議事,便笑道:“咱們回去吧——今兒是又掃興又盡興,彩頭不多。”說罷一行六人款步往回走。胤一邊走一邊沉吟,問戴鐸道:“鄔思道後來和他表姐怎樣了?”“奴才沒細問,思道也沒多說,隻說定了親。”戴鐸道,“隻金家如今已不在南京。金玉澤謀了北京朝陽門城門領的差使,鄔思道說要進京,隻怕就是奔他去的。唉……鄔思道犯的事還沒撕擄利落,十年沒露麵,又成了殘疾,那女的也望三十的人了,後頭的事難說了……”他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