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賑糧難籌敲山震虎 往事堪憶潦水煙沙(1)(2 / 2)

待寇明諾諾連聲卻步退去,胤方回過臉色,坐了椅上,溫和地問翠兒:“吃飽了麼?換了這身衣裳,體麵多了吧?”翠兒含著指頭一直在癡癡地聽。她年紀幼小,大人們的話多半不懂,但胤說的“舍飯插筷子不倒”“不許餓死人”卻都懂的。憑直覺,她感到這位威嚴冷峻的“大官”是好人,見胤對她如此溫存,眼便紅紅的,漸漸有了依戀之心,便道:“老爺,從沒吃這麼好的東西。狗兒坎兒哥都撐得打嗝兒,商議著要出去玩呢!”

“他們去了麼?”胤問高福兒。

“這兩個小子野得很,又怕他們去了不回來,奴才沒放他們走。”

“叫他們去吧。”戴鐸笑道,“他們是衝翠兒才來的,做什麼一去不回?怕他們出事,跟個人就是了。”

翠兒一聽笑了,說道:“這個爺說的是。我在這,他們不會跑。我們自小一處出來,我落到人販子手裏,不是他們護著,早叫賣到秦什麼淮樓了——出事更不會,狗哥外號‘纏死鬼’,坎哥外號‘鬼難纏’,哪個有虧給他們吃的?”

“纏死鬼,鬼難纏!”胤仰天大笑,“真真是好字號!——高福兒,叫他們出去玩玩,別惹事,天黑前回來!”

胤禛一番敲山震虎十分見效,三日之後,寇明五萬石糙米備齊。因漕運淤塞,一律裝了擋車,共分四百多乘,浩浩蕩蕩由旱路北運。胤自乘的是輛騾車,因向北天氣尚寒,依著戴鐸的意思,要在轎車外頭套上掛綢呢套兒,又暖和又展樣大方,合著阿哥身分。胤卻不想惹眼,隻套了個納象眼(斜方勝)的棉圍子。戴鐸高福兒知他素性,諫也無益,隻好罷了。

車過寶應,便進入黃泛區。這裏似乎早已沒了人煙,一望無際的沙灘,到處是洪水過後留下的沼澤。二月青草剛剛出芽,黃沙灘上滿是去歲秋天的枯茅,亂蓬蓬的在嫋嫋料峭春風中絲絲顫抖著低吟。馬踏沙陷,走得十分艱難。高福兒、戴鐸騎著馬前後照應,護糧的軍士時不時地還要幫車把式扳陷到泥淖裏的車輪子,一天也走不上三十裏地。沿途村莊也都荒落不堪,壯年青年早已遠走高飛,隻留下一些餓得滿臉菜色的老弱婦孺。胤因命就地賑濟,一路走一路分糧,更是忙上加忙,待入淮安境內時,大約分出去有兩千多石糧。

“總算快出這死沙灘了!”這日傍晚,累得人疲馬乏的車隊停了下來,高福兒拖著沉重的步履,到胤車前稟道:“四爺,今兒恐怕還得在這露宿一晚。”胤手裏拿本《金剛經》,正饒有興致地看翠兒和坎兒解繩交兒,聽高福兒說話,挪著顛得發木的身子下來,望了望懶洋洋落下沙灘的太陽,問道:“到了什麼地方?”話猶未及,坎兒狗兒“噌”地跳下車來,坎兒笑嘻嘻道:“這原來是個渡口,如今淤平了。”翠兒撲著車轅子說道:“我跟爹到這討過飯,叫桃花渡!”

“桃花渡!”胤的神情突然變得有點亢奮,目光一閃,呼吸也有點急促,半晌方平靜下來,長籲了一口氣,“好美的名字!”高福兒笑道:“是桃花渡……這地方爺來過……”他頓了一下沒往下說,卻改口道:“再往北三十裏就上官道,路就好走了。”說著,戴鐸也趕上來,笑道:“也虧了四爺是個好靜的。要換了十三爺,這半個月的黃泥沙灘地,早悶急了!”

胤不言聲,蹲下身子扒了扒腳下河沙,半尺下去,下麵是黑黝黝的熟土,一望可知,原先都是良田,不由歎息一聲,說道:“王孫公子處繁華世界綺羅叢中,不到此不知人間之苦——可惜了這地……”因命眾人起灶野炊,就荒灘上搭起帳篷過夜。

太陽落下去了。廣袤無際的天穹,一層層粉紅蓮瓣似的晚霞在嫋嫋炊煙中漸漸暗下來,篝火舔著黑紅的焰兒,吊鍋裏的豬肘子散發出撲鼻的肉香,那條叫蘆蘆的狗偎在狗兒懷裏,饞得伸著舌頭流哈拉子。胤見大家團火而坐默不言聲,知道是因自己在場之故,卻不肯放縱了戴鐸和高福兒,隻對三個孩子道:“你們怎麼也都悶坐著,有歌沒有?唱起來!”

隻一句話,孩子們立即興頭起來。狗兒從懷裏抽出一枝笛子,舔舔嘴唇,略一試音,沉渾顫抖的笛聲立即破空而出。坎兒笑道:“我先來一個!”於是扯著嗓門兒唱道:

姐在對岸也不遠,弟在這邊也不遙。

兩岸相對人煙出嘛,隻隔青龍水一條!

胤聽他五音不全地唱“情歌”,不禁哈哈大笑,拍手兒喝彩道:“好!誰再來一個!”坎兒未及開口,翠兒卻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