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坎兒喝酒吃肉猜枚耍子,眼見幾個人著了道兒,用涼水解毒,忍不住偷笑。兩個人對視一眼,起身到廚下,坎兒道:“我們主子勞乏一日,又有了酒,一會兒安歇,得洗洗澡。你們多多燒點水,我們也洗,明兒多給銀子。”說著兩人把一個大浴盆合抬到上房東間,見幾個人都醺醺然醉態,狗兒便道:“四爺,酒少用些兒吧,明兒還要趕道兒呢!”
一時人聲靜了,賬房、庫房和後院馬廄都熄了燈,隻有廚房燈亮著,坎兒和狗兒兩個人用大盆將燒好的滾水一盆一盆隻管往東屋裏端,又在堂房攏了一盆火,將兩貼膏藥放在一旁烤。胤赤腳坐在床邊,笑道:“夠了夠了。隻管端,滾燙的怎麼好用?”
“爺消停一會再洗,”狗兒倒著水說道,“這屋裏太冷,熱水汽一蒸,連房子也暖和了。爺洗剩的水,我也想沾沾光兒,洗洗好貼膏藥。”坎兒也道:“我腳叫狼糞燙了,也想洗泡洗泡呢!”
胤眼見一時還不能洗,便趿了鞋到堂房取書。這邊坎兒給狗兒一個眼風,狗兒走到床邊,摸索了半日,口裏笑說:“把這鞋子提過去,當心一會弄濕了。”說著從靠牆一邊抽出個小木栓——這是翻床板的消息兒——一頭說,提起床框下死力猛地一翻!
果然不出狗兒所料,那床下立時閃出個大洞坑,竟真的有兩個人並肩緊緊擠在裏邊,肩頭都插著寒光四射的大片子刀!
這兩個賊躲在床下,原是預備著客人不肯吃酒,半夜裏好行事的。胤三人方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都懈了。陡然間被狗兒連床帶板嘩然翻起,煌煌燈燭下一個個愣得呆若木雞,目光灼灼鬼魅一般——沒等醒過神來,滿滿一澡盆滾水,足有五六桶早劈頭蓋臉灌下……可憐裏邊偏窄一個小坑洞,擠插著兩個人,不能挪動無可躲閃,就似滾湯潑老鼠生生受了這一飛來大劫!坎兒低吼一聲,抱著一床大棉被兜頭捂了上去,用床死死壓了。狗兒一聲招呼“蘆蘆進來侍候”,那狗“噌”地便跳進來,踞蹲在大浴盆旁。
胤在外間聽聲音不對,正要進來,卻見錢麻子也進來,問道:“東房出了什麼事,那麼大的響動?”胤未及答話,狗兒已經笑著出來,說著:“沒什麼,浴盆沒支好,撒了些兒。”錢麻子喝了毒酒,兀自頭暈,滿腹狐疑地看了看東間,但見水汽衝簾縷縷而出,裏邊毫無動靜,因道:“那麼大的響聲,我還以為窗上花盆砸了呢!”
“沒有的事。”狗兒向滿臉詫異的胤看了一眼,拿起一張膏藥道:“我最不耐煩貼膏藥!這又黏又熱,貼上不好受。東家和那兩位夥計呢?”錢麻子萬不想裏邊已經網破露餡,想想那三個同夥兀自昏天黑地頭疼難忍,便道:“沒事就好。他們有酒了,有事你們叫我侍候。這狗皮膏藥——”
話猶未完,狗兒手一揚,將那張燒得滾燙流油的大膏藥毫不客氣“啪”地一聲就貼了錢麻子個滿臉花——一邊笑說:“這膏藥最治麻子臉,貼好了你好尋個大美人兒做老婆!”錢麻子猝不及防受了這一下,連眼帶鼻子嘴糊得個嚴嚴實實,跺著腳,脖子憋得筋繃起老高,紮煞著手掙紮了好一陣,兩手拚命去扒那張膏藥。狗兒哪裏容得他緩手?“哏”地一聲命令,蘆蘆衝簾飛躥而出,一口就把錢麻子咬倒在地,兩隻爪子猛撲著,隻一口就咬斷了錢麻子的喉嚨,那血,激箭般“撲”地噴出一丈多遠。
胤臉色慘白如紙,呆呆看著狗兒坎兒行凶作惡,渾似夢中一般,連呼喊也忘了,半晌才道:“你們這是?這……!”
“四爺別怕!”坎兒掀簾出來,一頭熱汗淋漓,一邊解著馬鞍上的繩子,一邊說:“咱爺們晦氣,今兒住了黑店!你進屋看看就明白了!”
胤電擊般顫栗一下,清醒了過來,一言不發挑簾進屋,隻見大床翻倒在牆邊,棉被褥枕都浸在熱水裏汪了滿地,水汽罩得燭光都影影綽綽,床下大坑裏歪倒著兩個人,頭皮都燙得剝落下來,連悶帶捂,大約來不及掙紮就死了,都張著嘴,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十分猙獰可怖。胤半張著口,囁嚅道:“是……黑店?”
“一點不假,是綠林裏有字號的,黑風黃水店!”
窗外一個陰森森的聲音格格笑道:“隻沒想我老馬三十老娘倒繃孩兒,竟著了兩個小雜種的道兒。”坎兒上前撕開窗格子紙看時,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馬老板和老白老侯三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簷下,都穿皂色緊身衣靠,提著刀。黑乎乎的,卻看不清臉色。
屋子裏三個人緊張對視一霎,狗兒“撲”地一口吹滅了燈,坎兒早已將賊的兩把刀掣在手中。按狗兒坎兒的計謀,倒換藥酒麻倒店中賊人,屋裏收拾了床下強盜,至少能平安逃出這裏,沒想到他們返醒得這麼快!胤又驚又怒,又有點懊悔:不該拒絕高福兒戴鐸一片好意,連個從人也不跟。自己武藝稀鬆平常,坎兒狗兒盡自聰明,卻是年幼力弱,隻有一條狗略可支撐……這可怎的好?正沒做理會處,坎兒湊到窗前看了看,大聲說道:“我說姓馬的,你不就是要錢麼?我們帶的一千多兩銀子都存在賬房。算我們倒黴,都送了你,你帶銀子滾蛋,我們各自走路。你知道,打牆不如修路,保不住有一日你上西市,剛好我是劊子手,活計給你做漂亮點,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