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對於人生來說隻是瞬息之間,或者可以形容為一個轉身的過程。然而,對於李先後來說,卻是一個做打算的好時段,如急流而去的浪頭,遇到堵擋的刹閘而不斷打著漸緩的旋渦,流水往往在遇到外界堵擋而添設的閘,不得不停下來作個緩衝,李先後認為他應該也這樣子,自己給自己設一個生命之閘。洪水回旋時能沉澱很多泥沙或漂浮的物體,人生在這樣回旋中也能明白許多生活哲理,物極必反,欲速則不達。極致的好運總會與黴運離不遠,他不想太過分地浪費生命,把生命縮小到“幾年”這樣的數字上,他想慢慢地、慢慢地自然老去,不願與美麗的曇花為伍,更想到小時候奶奶誇他是能成氣候的男人,結果呢,沒成什麼氣候也就罷了,總不能也當成別的奶奶給孫子講故事裏的主人翁吧,不能就這麼傻傻的當個一直被狐狸精吸幹血而死的男人,李先後越想越害怕,自然就下定了決心。
而薑倩麗則更善於利用這段時間,她剛到上海報完到,安置好一切後,就急急找到一家美容條件上等的外資美容院,接受超一流的美容修複。她想,一個女人一生能有多少青春,房子有住,女兒基本安定下來,手裏的儲蓄隻給自己消費,吃穿都花不了多少錢,投資到美容上才最有意義也最重要。她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分離的三個月裏,把自己變得更靚麗。不管你李先後怎麼轉不過彎彎來,她總認為,你有你的瓷器活兒,我有我的金鋼鑽,等回去時,給你一個這麼大的驚喜,看到我如此漂亮,不怕他還不放棄離婚的思想。天下男人,誰不想自己的老婆天仙似的,無論是走在人前,還是一起出入朋友圈或任何場麵,都是讓人羨慕讓人誇,這樣一道靚麗的風景,男人嘴上不說心裏自然會驕傲無比。感覺著一雙又一雙羨慕的眼神,男人不感覺自豪自傲才怪,愛還不夠呢,哪敢往外推。想到這兒,她一高興就打電話給李先後說幾句情話,並不說自己在做高級美容修複,隻是在電話裏嬌柔地說:“老公,人家想你,怎麼離得越遠就越想啊?”雖然李先後那邊傳來不冷不熱的回應,她依然沉浸在自己設想的甜蜜中。因為距離的關係,這樣一段時間,仿佛沒有那麼僵了,盡管有時候他不接電話,她則會自我安慰的想,他一定是在開會或開庭,卻絲毫沒有往別的想,也不去責怪他,一個人在高興的時候,看什麼東西,分析什麼事,總會用樂觀的心態去理解。
三個月終於過完了,薑倩麗沒有撒嬌的讓李先後去接站,下了車自己打的直奔李先後的單位而來,她要給老公一個驚喜。
就要下班的時候,每個單位緊張工作了幾個小時的人們,要麼急於把手裏的工作做完,要麼就是看著表針不再工作,靜靜地稍做休息等著下班。市法院更是一個這樣的單位,沒辦完的案子要加班加點審理,辦完了一宗案就可以自由輕鬆的討論一下案情或人情。特別是民事案件,稀奇古怪的案例很多,社會、家庭、婚姻等等一些案情,是一個最能長社會知識和人情倫理的地方,更是一個見怪不怪的集聚處。有些案子合情不合法,更有合法不近人情的事例,讓李先後這個庭長也無奈到極點。
比如,他正在辦理的這個案子,是一對夫妻生氣後,男人不辭而別離家出走一去三年,女人王小花到處找不到他,隻得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苦苦地熬、靜靜地等。兩年後,她從別人那兒打聽到自己的男人當了和尚,她怎麼也不相信,就千查萬尋終於找到一個地址,於是她就找了過去。眼前的寺廟和他一身佛裝配著光頭站在王小花麵前,讓她哭笑不得,她不知道是罵還是該笑,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頭也沒回的就下山了。
這中間,男人倒是有信了,寄回來幾張關於曆代幾個名和尚出家前後的故事片光碟,其中有清朝順治皇帝福臨出家的故事片,孩子們倒是看著笑著,她卻在淚流不止。轉眼就三年了,當她決定起訴離婚時,男人卻回家來,他並不同意離婚。好言好語的住了幾天又一次失蹤了,依然沒留下隻言片語,女人又一次找到寺院,給男人送去了法院傳票。
這次開庭與別的案件大不同,沒有證人和旁聽人,更不用說律師。李先後是審判長,他和小張和書記員小陳,三個人麵對被告和原告代理人,法庭顯得是那麼冷清,更沒有威嚴可言,隻是大家嚴肅地對麵坐著顯得並不輕鬆。小張宣讀開庭的一些規矩:此次開庭,是王小花起訴陳理亮離婚一案。
此次開庭,公開公證,由庭前準備、法庭調查、法庭辯論三個步驟。開庭時,不準錄音、錄像、拍照等。
下麵開始庭內調查,由原告宣讀起訴狀。
王小花未曾開言就放聲大哭了起來。大家愣了一下,李先後這個審判長也一下子放下嚴肅的神情,看看對麵的男人,他沒有表情的低下頭不看任何人,李庭長隻好把眼光轉向小陳,因為小陳也是女同誌好說話吧。機敏的小陳立刻明白了庭長的意思,放下筆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正在顫抖著雙肩哭泣不止的王小花說:“這裏是你說理的地方,法律不相信眼淚。”然後她又為她倒了一杯水。
王小花這才忍了幾忍悲痛的表情,喝了一口杯裏的水,稍微平靜一些地說:“我和陳理亮半是介紹半是自由戀愛而結婚,婚後有一兒一女,生活不算富也不算窮,夫妻感情雖不驚天動地卻也沒什麼大矛盾,他一直是家裏的一言堂,我覺得為了一個家能過下去,總是聽之任之。五年前來到省會做生意,每次,他進的貨都不太好賣,而我進的貨卻總能暢銷,兩年前,為了一宗生意,我頃其家裏所有跟人家訂了貨,他罵我狗膽包天,說我進了城市就不善待他不聽他的話了,越來越不把他當男人看了等等,非說我訂的貨賣不出去,堅決把訂貨退了要回了錢,還認罰的賠了不少訂金,為此我們吵了一個月,結果呢,我偷偷地又進了一小批同樣的貨卻供不應求。為此,我確實罵了他,也好久不跟他說話,最終,他就這樣不辭而別,一去兩年多沒音信。”
王小花忍不住又上氣不接下氣兒的“哼哼”幾聲,真是傷透心的樣子,又接著說:“兩年裏,他跟老家聯係都不告訴我個信兒,我是你的衣服不想要就扔了,可是孩子們總是你的骨肉吧,竟然也不問一聲他們的死活。就這,他們家裏的人還一致說是我狠毒趕走了男人,也合起夥來給他保密,後來還是從一個遠親哪兒找到的地址。當我找到他寺廟裏時,他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讓別的和尚出來跟我說事兒,他什麼也不說就再不給我麵見了。萬不得已我隻得求助法律,請法官們為我做主。”
“我不是回來過一次嗎?”陳理亮終於說話了,也承認王小花說的是事實。
他一米七五的身高,濃眉大眼,一臉的平靜,仿佛王小花痛苦流涕聲討的並非是他,他隻是充當了一個和事佬的樣子。再看他,上身是淺黃色和服,下配深藍色褲子,圓口黑布鞋配著白色祙子,像過去的老太太一樣打著綁腿,坐姿一直不曾動過,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誰也不看,不過,還是改變了一點,不再低頭保持著半睡半醒的樣子。有一股惱怒在庭裏傳播開來,大家都有點生氣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可他,依然是無動於衷,旁若無我的表情。
當李庭長問他不離的理由時,他依舊是平靜地回答道:“孩子還小,等他們長大了我會同意離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有責任養育孩子成人,為什麼選擇出家呢?”李先後平靜而嚴肅地問。
“為了贖罪。我們每個人的罪都太重了,前世做壞事多,所以這一世一定得贖,不然死了以後,下輩子就會變成豬、狗等動物,也要任人宰殺;下下輩子如果再不贖,就要下十八層地獄,被下油鍋甚至活剝皮。”
大家氣惱也隻是氣惱,無法反駁他的話,隻是覺得這人有點不正常。王小花氣憤地說:“你的上輩子和你的下輩怎麼樣,你能知道?”
“當然能知道,修到一定的法力,我想看哪一代的事就能看到了,所以大家都要積德行善,不殺生、不做惡、不貪財。”說完他還真的當庭來個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的“阿彌陀佛”。
“見你的狗屁佛主吧,說得多好聽,你贖上輩的罪,你上輩子殺人放火了,你看到了?”
“我們不能以為看不到的就不存在,比如,我們見過爺爺,可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我們誰能見過?那麼,我們不能說他們不存在吧,所以說要相信輪回。大地萬物都是有輪回、有因果的,沒有因就沒有果。我佛慈悲,普渡眾生。”
“你有本事把我也渡去?”
“佛本不度人,隻有人自渡已。”
“你現在贖的是上輩子的罪,那麼你這輩子的債什麼時候贖呢?你生了兩個孩子,他們正在嗷嗷待哺、需要你付出和養育的時候,你卻撒手而去,這個罪怎麼贖?”王小花憤怒地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