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瑪麗教堂在暗夜籠罩下愈發多了些死氣,鍾樓左側的墓地與右側的居所兩兩相望,風掃過每一個台階,在枯萎得隻餘光枝的玫瑰前張牙舞爪。杜春曉隻披一襲如紅玫瑰顏色的長睡袍,赤足踏過兩側種有矮冬青的小徑,腳跟在堅硬凸起的石板上磨到失去知覺……鍾聲驀地響起,刺破耳膜,她回頭望住天空,一輪鮮紅色圓月正咧嘴癡笑。
“贖罪……”
那聲音吻上她的後頸,她不由得渾身發冷,再轉身去看,空無一人的小徑上隻餘她長到過分的拖影。那影子亂發狂舞,已辨不清原形。她隻得硬著頭皮往那鍾樓而去,因對那敲鍾人充滿好奇。她踏過兩層的住所,透過窗戶看見莊士頓赤裸上身,正接受十位少年對他的輪流鞭撻,於是他背上綻開了無數的紅玫瑰。若望將自己埋進幹花裏,隻露出一對灰白眼珠,嘴唇與缺少生氣的花瓣顏色一致……墳地裏每一個十字架都在尖叫,宛若嬰兒發脾氣時的歇斯底裏、脆弱、急促。無數慘白的頭顱自地麵伸出,他們都睜著一對流淚的大眼,互相啃咬脖子,或向杜春曉擠出狡黠的微笑。
她隻得撩起睡衣下擺,從那些打得不可開交的頭顱邊踏過。這裏的泥地異常鬆軟,像踩在凍過的沼澤上。鍾聲再次響起,仿佛在催促她前進,又似乎是嘲笑。她咬緊牙關狂奔,不再看地上的死靈,終於來到鍾樓下。
往上攀爬的每一步都是如此困難,因腿怎麼也抬不起來,於是改用爬行,手掌抓過每一層階梯邊緣,終於抵達樓頂。果然見一個人正奮力撞鍾,身材瘦小,架一副眼鏡,全身被血液洗成緋紅。
是夏冰!
“說,那個人是不是你兒子?”夏冰將手放在她的脖頸上,突然收緊!
杜春曉體內的空氣被瞬間抽空,開始隻是麵孔發燙,很快便有一種喚作“靈魂”的東西正迅速脫離身軀,登時手腳發麻,指甲在夏冰的手背上狠狠抓撓,耳邊卻響起指甲的爆裂聲……
“救……救……”
猛一睜眼,仍是在一片黑暗裏,所幸爐火未滅,隻是氣味開始刺鼻起來。於是她打了一個悶悶的噴嚏,將掐住脖子的那個人唬了一跳,手勁不自覺便鬆了。她便抓住那一線生機,反掐住對方的脖子,自己的壓力遂又減輕了一些,於是想到要用腿踢,才發現那人是整個撲在她身上的,下盤根本動彈不得。
“救命!救命!”她竭力擠出一點兒動靜,突然身上一鬆,發現夏冰已將對方壓倒在地,兩人正廝打得起勁。她忙不迭翻身爬起,聽聲響估摸著能糾纏上好一會兒,便趁這當口點上蠟燭,隻見夏冰已將來人死死壓在身下,兩隻手揪住一頭如火焰一樣紅的亂發。
“咦?是……是咱們帶來的那死人!”
杜春曉這一說,將夏冰徹底嚇到手軟。他觸電一般從對方身上跳起,閃到牆角不停喘粗氣,因眼鏡放在桌子上沒戴,所以眯著一雙眼,怎麼也看不清楚。
那“死人”順勢站起,雀斑密布的麵孔逼近杜春曉,對著她一陣亂吼。
“啊……巴!巴!啊……啊啊……啊巴!”
夏冰此時已鼓足勇氣,複又撲向“死人”,抄她腋下,將她狠狠製住,遂興奮地喊道:“她講的是哪國話?俄國話?”
“不是。”杜春曉搖搖頭,已平息了驚恐,她緩緩坐下,道,“她是個啞巴,哪國話都說不出口。”
“啊巴!”
“死人”果然提高嗓門吼了一聲,仿佛在迎合杜春曉的推斷。
此時外頭響起敲門聲,打開一看,莊士頓與他的十一位教徒一臉詫異地站在那裏。莊士頓手中拿著一把獵槍,十一位少年則各自手持燭台,擺出防範的姿態。
“怎麼了?”
當莊士頓看到一個大胸脯的紅發女人被綁在自己的居所時,他的不快顯而易見。
“是我們帶來的屍體,現在居然死而複生了。怪道之前我摸著她怎麼軟塌塌的……”杜春曉看著用之前捆屍的麻繩綁成粽子似的“死人”,眼神不由得又開始放空了。
“那……那她是誰?”莊士頓麵色鐵青。
杜春曉笑道:“既然都不知道,那她現在就叫阿巴。阿——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