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會是誰幹的?”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奶奶您這樣的能人,相信不出三日,必能找出真凶!這樣吧,三日之後,我拿著錢過來見您,奶奶您多保重!告辭了!”
話未講完,紮肉已被巴巴兒摁住頭跪倒,額頭按在潘小月的鞋背上。
“紮肉,你也忒小看我了,這樣就想走?這事兒既然我都讓你見識了,自然就是與你脫不了幹係了,你一要還債,二還得給我把那殺人犯找出來。要不然,這輩子你都甭想踏出幽冥街。”潘小月身上的一股蜜香幽幽鑽入紮肉的兩個鼻孔,他瞬間意亂情迷起來。
“成!”他奮力從鞋麵上抬起腦袋,直勾勾盯著她。他深信自己的眼神有某種神奇的殺傷力,當年青雲鎮上開胭脂鋪的寡婦,上海灘煙草大王的六姨太,都被他施過同樣的咒,他才能成為她們床上的心肝寶貝。
“不過,我再向您推薦一個人,一定要她來協助我,才能把事兒辦成!”
潘小月笑了:“說的可是杜春曉?嗯,我看那姑娘像是有兩把刷子的主兒,把她找來。”
沒錯,紮肉拖人下水的本領也是一流的,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對待恩人實在過意不去,便忙不迭補充道:“不過我們事先得說好了,最後結果甭管能否讓奶奶您如意,都與杜春曉無關,到了時候,她還是走她的,我也隨您處置。如何?”
這一句,將潘小月臉上的笑意徹底抹去了。她彎下腰,掰起紮肉的下巴,眼睛裏不再豔光流轉,已倒去淫意,注了兩麵冰湖,陰暗、鬼魅、蒼涼。
“聽好了,幽冥街是我潘小月的地盤,很多人能不能活,得看我的意思,能不能死,還得看我的意思。所以,你和那個杜春曉,能不能走出這條街,要看我高興,能不能待在這條街,也要憑我的高興。沒有人可以跟我講條件。明白了?”
“明……明白了。”紮肉緊張得渾身刺痛,直覺眼前的女人是被殺氣堆積出一個婦人的形狀,隨時都有幻化成刃的可能。
“明白了,就重複一遍我聽聽。”
“幽冥街是你潘奶奶的,能不能活,能不能死,都得看您的意思。我和杜春曉能不能留在這兒,能不能離開,也得看您高不高興。沒有人可以跟您談條件。”紮肉艱難地吐出那幾句話來。
潘小月方才收了先前的陰森,換了一張祥和的麵孔,點頭道:“雖重複得不算圓滿,大概意思也差不多。得,放過你吧,趕緊去把那姓杜的姑娘叫來。”
紮肉奔向聖瑪麗教堂的路上,頭皮都像要炸開了。
5
聖瑪麗教堂的夜晚要較白天更熱鬧一些,因白天外頭各色噪音蜂擁而入,教堂內死氣沉沉的動靜便在不知不覺中被淹沒了;反而夜裏,四下悄然,一些原本不會注意到的聲響便突顯了,譬如風刮過房頂的“沙沙”聲,垂掛過西滿人頭的銅鍾上綠鏽剝落的聲音,還有莊士頓鞭撻猶達的聲音……
“為什麼當時不阻止西滿出門?”莊士頓手中的皮鞭很長,繞了兩圈才變成適宜在室內揮動的尺度,但抽一鞭等於抽兩三鞭,對受刑者來說是一場耐力的磨煉。
“我……阻止了……他不聽……”猶達努力貼近房內的暖爐,隻有莊士頓房間裏的爐子才是熱的,且散發出木炭的香味,所以他們都很願意在神父那裏多待一會兒,借故去送一杯茶,或者借本書。
猶達直覺鞭子下力並不重,但他趴在書桌上的姿勢已經扭曲了,每挨一下,背部便不自覺地拱起,再重新挺直,胸腔發出風穿越山穀的回音。
“為什麼當時不來向我報告?”莊士頓每講一句,鞭子的力道便稍稍重一些,反而不講話的時候下手比較輕。他看著猶達一片狼藉的肩背,那對似要破皮而出的蝴蝶骨紅彤彤的。
整整十鞭,莊士頓心裏數得很明白,抽完之後,他將鞭子丟到猶達腳下,那孩子迅速將它拾起。他不敢把衣服穿起來,因麻布料子與皮膚摩擦產生的後果不堪想象,隻得裸著上身,恭敬地將鞭子擺到桌子上。
莊士頓用手輕輕按了一下鞭痕,猶達隨之抽搐,他眼中遂泛起痛楚的淚光,拿起洗漱台上的一瓶橄欖油,塗抹在猶達背部。猶達嘴裏發出的“滋”音很重,像是在吹一碗熱湯,事實上,莊士頓已經記不起孩子們上次喝到熱湯是什麼時候了,他們的胃裏如今裝下的隻有粗麵團和糙米。
“記住,假如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所有人都要受到嚴懲,聽明白了沒有?”
莊士頓轉身向暖爐的另一邊,九個少年擠作一團,垂著腦袋,頭發幾乎快要碰到熏黑的洋錦皮管壁。
“聽明白了。”
他們齊聲允諾,心裏大抵想的又是另一回事。莊士頓能從他們回避的眼神裏看出背叛的端倪,卻懶得拆穿,他隻想竭力維護外在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