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這樣長久的對峙被喬蘇的一串狂笑打破,她笑得表情扭曲,眼白滲血,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對杜春曉道:“因為現在我知道,那孩子該死。”
7
若望的花房依然保持“世外桃源”的夢幻,隻是這一次,陪他享受仙境的是另一個死人費理伯。如今這孩子身上油津津的罩袍已被脫下,若望用灑了香草粉末的清水為他清潔皮膚,他雪白的手在費理伯的死灰色皮膚上緩緩移動。
門外傳來阿耳斐的聲音:“若望哥哥,神父大人托我來問一問,可把費理伯收拾好了?”
“還要再等一等。”若望又將手指連同拭布一同浸入冰水。
“啊?哦……”
盡管隔著門板,若望還是能聽到阿耳斐的遲疑,他隻得歎一口氣,道:“進來吧。”
門應聲而開,阿耳斐穿過落英繽紛的幹花花簾,走到若望跟前,看著頭顱塌陷的費理伯。
“阿耳斐,在天主麵前,我們是最親密的兄弟吧?”
阿耳斐點點頭,與若望一道為費理伯換好袍子,過程緩慢、艱難,卻意外地平和。在親曆三次徒友死亡事件之後,他們似乎已經將恐懼驅除出了“字典”,更何況相比瑪弟亞與西滿被挖去眼球、綁紮頭顱的驚悚,費理伯的死態已經算非常“平和”了。
“那個……有冰糖嗎?”阿耳斐的聲音氣若遊絲,額頭蒙了細汗,像是對費理伯的灰色屍身有些無所適從。
若望看著阿耳斐,沒有說話。
柴房內的喬蘇被鬆綁,是杜春曉的主意,依她的說法便是:“諒她也不敢怎樣,倘若要跟老娘耍花腔,將她直接交給潘小月便是。”
這一講,喬蘇反而哭鬧起來,大叫:“你們該死!你們都該死!既不信我,就把我送到潘賤婦那裏去!我不活了!”邊哭邊一把抓住杜春曉,擺出要找她拚命的架勢。杜春曉也不急不惱,反而一把將她抱住,喬蘇隻覺雙臂勒緊,整個人在她懷中動彈不了半分,隻見對方咧開嘴,露一排黃漬斑駁的煙牙,笑道:“你倒是說說,那孩子怎麼就該死了?”
喬蘇掙脫不掉束縛,便用盡力氣啐了杜春曉一口,罵道:“這裏不幹淨!這些孩子也都不幹淨!早死早超生!”
“她該不是真瘋了吧?”夏冰忙上前替未婚妻擦去掛在眉毛上的唾沫,嘀咕道。
“真瘋還是假瘋,試一試便知。”
說話的人是若望,後頭跟著神色恍惚的阿耳斐。
“若望,都安置好了?”莊士頓顯然更關心費理伯的葬禮。
“好了!都好了!”阿耳斐搶先回答,似是要以積極的態度掩蓋某些情緒上的秘密。
“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阿耳斐是你的親生兒子。”
若望的話,像是一柄突然刺出的利劍,直抵喬蘇心口。她果然停止哭鬧,怔怔看著少年老成的“雪人”,石灰般的膚色將他的眼白襯托成淡黃。“雪人”將阿耳斐推到屋子中央,猶如展示一件沒有生命的古董,他圍著他緩緩打轉,伸手掰開阿耳斐的眼皮,讓他的眼球整個暴露,遂道:“看看我這位兄弟,他的眼珠,他的膚色,他的鼻子,嘖嘖……這是神和他的父母共同的傑作。喬蘇女士,你若是不道出真相,那我們自會按照教堂的規矩來辦。”
“辦……辦什麼?”喬蘇一臉淒怨地看著神色恍惚的阿耳斐,“天主不是仁慈的嗎?我還每個禮拜給你們的募集箱裏塞錢!”
“神父大人。”若望忽然轉向莊士頓,正色道,“西滿死了之後,你抽了猶達幾鞭?”
“十鞭。”莊士頓神情嚴肅地回答。
“為什麼要給猶達肉體上的懲戒?”
“因為他與西滿同房,西滿半夜出去的事情他知道,所以我施以這樣的懲罰,告誡你們每個人都要愛護自己的同胞,將對方的生命視作自己的生命。沒想到,災難還是會發生……”
“現在死的人是費理伯,與他同房的阿耳斐是否也該受到一樣的嚴懲?”
莊士頓呆了半晌,勉強點了點頭。
“那麼……”若望從身後拿出一條末梢散成幾片的黑色皮鞭,畢恭畢敬地拿到神父跟前道,“請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