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與那娼妓抱頭痛哭了良久,娼妓嘴裏含糊不清說了些俄語,阿巴隻顧“阿巴阿巴”地應和,原本想看好戲的一眾閑人覺得無趣,便也漸漸散了,隻餘下杜春曉等三人還在那候著。待身邊空了,她方才湊上前問那小販:“聽小哥兒剛剛說‘倆瘋娘們又碰一塊兒了’,像是認得她們?”
“當然認得!”小販冷笑道,“她們都是在這裏做下流買賣的,剛纏著我瞎鬧的婊子叫什麼蘇珊娜,那啞巴是她妹子,不清楚叫什麼,整天‘阿巴阿巴’在那兒拉客。半年前啞巴妹子失了蹤,找了好一陣子沒找著,那娘們就還自顧自做生意去了,這倒好,又回來了。野雞又多一隻。”
三個人瞬間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是好。若趁此將阿巴送回她姐姐身邊,今後她便又恢複皮肉生涯,苟且偷生;若將阿巴帶走,賭坊也不見得會收留她,已經有了一個小刺兒了,再多個殘廢來白吃白住,依潘小月的冷血與精明,是斷不可能點頭的。左右為難之際,蘇珊娜已牽著阿巴的手,淚眼婆娑地走到三人跟前,剛要開口道謝,不料卻劈頭認出了先前給她錫製假銀的紮肉,於是上來抓住他領子狠狠拍了幾下。紮肉也曉得是冤家路窄,不敢反抗,隻縮著頭任她打了出氣,順帶著朝一邊看戲的小販笑道:“果真姐倆兒都是瘋子。”
待出完了氣,蘇珊娜方對杜春曉他們道:“老天保佑你們!我妹子算是碰上大好人啦!”
“你們今後怎麼辦?”夏冰忍不住問道。
“我已經攢夠路費了,跟妹子一起往南走,離開這個鬼地方!”她邊講邊狠狠瞪了那小販一眼,有某種要擺脫噩夢的愉悅感。
忽然,蘇珊娜似想起什麼,拍了拍阿巴的肩膀,又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將她轉了幾圈,再摸摸她的肚皮,遂揮舞雙手大聲對她講了幾句話。阿巴露出迷茫的眼神,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再抬頭看看姐姐,隨後搖了搖頭。蘇珊娜遂又哇哇說了許多話,猛力搖了搖阿巴的肩膀,她仍是怔怔的,毫無反應。蘇珊娜隻得轉頭道:“我這妹子,也不知道跑去哪裏待了半年,現在回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杜春曉與夏冰互望了一眼,雙雙露出無奈的笑:“看來,瘋子也隻得與瘋子待在一道才好。”
於是向蘇珊娜姐妹道了別,繼續往賭坊走去。
3
哈爺逛窯子是逛出精來的,他曾經跟米行老板周誌誇過海口:“世上隻有我哈爺看不上的婊子,沒有我擺不平的婊子。”周誌當下跟他抬杠道:“那賭坊的潘小月你可敢睡?”哈爺狠狠啐道:“我呸!潘老板那是婊子麼?說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縱沒閃著,早晚也得被潘老板給割了!”遂二人哈哈一笑便也完了。
自然的,窯姐兒對哈爺也是極歡迎的,隻道他有些隱秘的好處,講不出來。事實上這“講不出來”的好處裏必定是包括了出手闊綽這一項,否則縱是他底下那玩意兒真是“金剛鑽”也不會受待見。哈爺每月逛風月樓,找的窯姐多半都是固定那一兩個,並不見得是頭牌,但一定是看起來頂親切隨和,人緣極好的那一批。所以那天他進來出手便給了老鴇五十大洋,要包新科花魁韓巧兒的夜,老鴇當下還不太高興,因他原本叫另一些,到最後也會出那個價,於是有些推三阻四,哈爺長歎一聲,道:“咱能不能別這麼見外呀?”老鴇這才訕訕笑著,將他送入韓巧兒房中。
雖買的係全夜,事實上哈爺到後半夜便出來找老鴇,隻說了一句話:“我要給巧兒姑娘贖身。”
老鴇剛要開口拒絕,哈爺便將大張銀票拍到台麵上,是她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推開的價碼,於是當下便將韓巧兒叫下來,問她可願意就此從良,跟了哈爺。那姑娘紅著臉,垂頭沉默了一會兒,總算抬起下巴,道:“原進這地方也不是我自願的,自然想有個好依靠,既然哈爺不嫌棄,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一番話倒也是態度明確,於是敲定了讓韓巧兒次日一早收拾好東西,便讓哈爺接走,哈爺便歡天喜地地去了。
次日清早,韓巧兒已摘下花裏胡哨的頭麵,穿了白底藍花染布的棉襖,紮了頭巾,打扮與普通東北女人無異,隻臉蛋兒要俏麗一些。在老鴇的房內等著哈爺來接,與姐妹的“道別酒”喝了三四盅,因她走得太急,為她踐行的窯姐均是脂粉未施,灰頭土臉地便來給她道喜,場麵煞是感人。
孰料直等到晌午,哈爺還是不曾出現,韓巧兒便有些急了,想差風月樓裏的小廝去打聽,卻突然想起竟沒人知道哈爺住在哪裏!細想一想,哈爺除了大搖大擺沿街晃蕩的時候跟幾個鋪子的掌櫃插科打諢一番之外,全無半點他的私人信息,隻知此人是臭名昭著的人販子,靠吃拐兒飯發財,整個縣城裏一半小叫花子均是他的搖錢樹,其餘便不得而知。如此行蹤不定的一個人,拿了大張銀票連夜贖走了風月樓的頭牌,次日卻不來領人,可是讓老鴇與頭牌都又氣又好笑。
殊不知,此刻的哈爺也沒好過到哪裏去,因他正在賭坊後院裏掛著,股部開了洞,插在木樁子上做“人刺”呢!
哈爺的死,讓潘小月大發雷霆,命人將杜春曉抓住,兩隻手按在她房間那張貴氣十足的桌子上,閃亮亮的鐵釘已微刺進她的手背,隻待“一錘定音”。
“杜小姐,你當我這裏真是吃幹飯的地兒呀?讓你們這幾個廢物在這兒混吃混喝那麼多天,找賭坊麻煩的凶手竟還沒找著,反而多弄了個小叫花子進來,甭當他個兒小,趴著走路,我就不知道了。你們這是把我潘小月當猴兒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