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紮肉,等你呢。”潘小月手中的鐵錘已遞到紮肉鼻子底下,“我說這可是……”
話未說完,紮肉已幹淨利落地將杜春曉另一隻手“塵埃落定”,那一記悶響自她手底傳來,像往心髒裏狠狠紮了一下。原以為會換來一聲嘶啞的號叫,孰料她卻抬起頭來盯住他,一聲不吭,眼睛裏都是血絲,嘴唇咬破了一層皮,翻出緋紅的肉色。她似是已忘記了痛,唯有被摯友背叛的辛酸哀怨。安靜了好一會兒,方才“哇”的一聲吐出一攤黃水。
“喬安娜,你應該知道,拔出來的時候會更痛。”斯蒂芬語氣平靜,似是在討論一部無聊的愛情小說,“不過你承受過更大的痛苦,所以這都不算什麼,對不對?”
“求求你……”杜春曉發出氣若遊絲的嗚咽。
“什麼?”斯蒂芬俯下身體,拿右耳挨近她的嘴唇,顯然還嫌對她的折磨還不夠過癮。
“求求你……我……我懷孕了……”
話畢,杜春曉便暈倒在桌上,直至兩隻鐵釘自手上拔離的辰光才被劇痛驚醒。
4
在潘小月眼裏,男人比女人更能撒謊,紮肉就是證明,尤其是他聲情並茂地對她編造胸口那隻肉蝶的故事之後,她確有一刹那動了真情。當時讓她自紮肉的“愛情電影”裏醒悟過來的便是斯蒂芬,他提醒她去查一查報紙,是否真有叫巧蝶的女人偷盜夫家財產逃跑後跳樓自殺的新聞,結果必然是教她失望的。
“沒人能騙倒斯蒂芬。”
潘小月自十四年前頭一次見到這個英俊的英倫男子時,便這樣對自己說。
那時的他比現在要年輕,麵頰更圓潤,眼睛裏藏了兩汪碧藍的湖水,看什麼都像一塊絲綢撫過。毫無疑問,她當即便自甘墮落起來,放下賭坊掌櫃的尊嚴與操守,一心一意地沉溺於他用甜言蜜語與太陽雨一般溫馨滋潤的性事構築的陷阱,她為他癡狂過、心碎過、絕望過。她是被男人拋棄的軟弱婦人,幾番坎坷才來到這樣的鬼地方自力更生。雖然她是有資曆的,智商亦不低下,卻獨獨著了這洋鬼子的道。
她心裏明白,斯蒂芬這樣的男人不可能在一個女人身邊待牢一輩子,或早或晚,他都會離去,隻留給她一生一世的背負。這“背負”裏既有隱秘且黑暗的生財之道,亦有令她無法豁出身家性命去的牽掛,所以她是恨死了他,卻又不得不依賴他。多少次她都有拿刀將他剮成碎片下酒的衝動,夜夜臨睡前咒罵他上百遍,但當某一日他再度出現在賭坊,依舊是溫和有禮、笑容可掬,看每個女人的辰光都媚眼如絲,她才發覺自己早已經不愛他了,那些曾經烈烈如焚的情愫早已在十四載的磨礪中化為齏粉。然而最令她苦惱的是她居然連最濃烈的恨也一並燒毀在歲月中了,與他對坐相望的刹那,她便收起了殺心,露出一抹蒼涼的笑。
“你還是與十四年前一樣美。”他輕輕將自己的手心蓋在她的手背上,那樣甜蜜體貼。
她將手抽出他的包圍,隻淡淡道:“你滿口謊話的習慣竟也與十四年前一樣。”
“我何必騙你?騙你的壞處,這十四年裏嚐得還不夠多麼?”
這一句,自然亦是當不得真的,她卻連責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腦子裏浮出“求財不求氣”這樣的話來,於是不得不回道:“這一次能留多久?要找的人可曾找到?在我這裏幫些忙成不成?”
他不講話,隻是喝手裏的熱茶,隻當是應下了。
無人能將其騙住的男人,多半是永遠不怎麼信任人的,於是請了郎中來為昏迷不醒的杜春曉診斷,那郎中切脈之後便點頭道:“確是有三個月了。”
夏冰還被關在地下室內,綁在當初用老鼠嚇唬紮肉時捆過的那根木十字架上,雙手縛成軟綿綿的“一”字,衣裳隻剩一件破洞的寶藍色套頭毛衣,看上去像是黑的;那副圓黑框眼鏡早已不知去向,東西與人看起來都是模模糊糊的。他驀地想起杜春曉總嫌他的眼鏡難看,勸他換金絲邊的,也不知為什麼,他終究也沒有換。現在想起來,竟有些後悔,若是換了,也許抱住她的時候,也就不必因接吻而把它摘下,以至於看不清她的眼神與嘴唇,隻在口水裏覓到一點煙味。但他曉得,她不是第一次,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依稀記得,在青雲鎮時的某個夏夜,她喝了一點青梅酒,臉蛋紅紅的,有些豪放起來,便急急關了鋪子,抱住他繞到書架後頭的木板床上去了。她並無一點玩笑的意思,認真除掉衣服,青梅酒的濃烈氣息將他團團圍住……
自那以後,他無論對她的過去多陌生,都會用那一夜手忙腳亂的性事來安慰自己。他甚至記不得她是否是第一次,此後興致來時,亦會莫名其妙地做,那份肌膚相纏的親密總教他放心,身體在自然起伏的同時總在不停叨念:“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想到這一層,他便忘記了傷口造成的陣陣刺痛。所幸室內並不太冷,他隻求杜春曉兩隻被釘穿的手掌能奇跡般痊愈,或者她又靈機一動想出怎樣的妙法,讓潘小月放過他們。再或者紮肉將從周誌那裏誆來的錢拿出來抵債,留了兩人的活路也不一定。
正胡思亂想之際,卻見紮肉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小廝,各自拿著一個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