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顛倒的愚者與死神(3)(1 / 3)

他們給夏冰鬆了綁,他爛泥一般倒下來,被紮肉牢牢抱住。他用盡力氣抬頭,說道:“春曉怎麼樣了?”

“她好得很,你顧好自己便成。”

紮肉話畢,命小廝將兩個大碗放到桌上,一個裏頭堆著饅頭,另一個裏是一大碗金黃的小米粥。夏冰方才想起自己從昨天被折騰到現在,已是粒米未進,因一直挨打,身上又疼,也便覺不出餓來。如今聞到食物的香氣,饞蟲才被勾起。於是他又看了看紮肉,對方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動嘴。夏冰這才拿著饅頭胡亂啃咬起來,米粥喝得太急,自嘴角順著脖子往下直流。

紮肉也不說話,隻點起一支煙來抽,靜靜地看他填肚子,顯得有些沉悶。等夏冰吃完,他方才拍拍對方的肩,慢條斯理道:“兄弟,我對不住你了。”

夏冰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因剛受到食物的安慰,思維有些鈍鈍的,竟還笑了一下。這一笑,紮肉的神色愈加沉重,皺著眉頭道:“兄弟,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紮肉幹的營生,本來就講不了義氣,所以你做了鬼可別怨我呀。要怨,就怨其他人。可聽明白了?”

未等夏冰反應過來,兩個小廝便上前將他雙手反剪,拿白布條堵了嘴,手腳捆結實之後,他隻覺眼前一黑,半日才覺出是被麻袋罩了,空氣即刻變得灰蒙蒙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夏冰從未如此恐懼過,似乎都能聽到黑白無常正尖聲大笑,剛剛被黃米粥滋潤出的溫暖瞬間被抽得幹幹淨淨。透過麻袋的織線縫隙,他看見外頭的牆壁在移動,隨後幹冷侵襲進來,有雪子輕輕落在麻袋上,原來已到露天。剛剛適應了那溫度,卻又整個人被高高拋起,遂落回到一個柔軟又臭氣熏天的地方。他一動也不敢動,隻是屏住呼吸,猜想下一刻要遭受的待遇,隨後眼前空隙裏的景物又活動起來。他拚命掙紮,滾來滾去,卻怎麼也滾不出草堆,身上倒也暖和一些了。顛簸與摩擦讓他多少有了安全感,同時心裏也明白,那大抵是通往地獄的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冰發現四周又安靜下來,心髒不由緊縮,因知道路已到頭,接下來便要看造化了。他果然被抬下草堆,綁在一個潮濕粗糙的杆子上,直覺是一棵大樹。他此時想到該保存些體力,說不定還有反抗逃跑的希望,於是便也不再掙紮,靠在樹幹上歇息起來。正累得眼睛睜不開時,風刮進他毛衣破洞裏裸出的傷口,痛楚再次刺激他的神經,他不得不保持清醒。此時紮肉也除下了他的頭套。

“紮肉,你……你真要動手?”夏冰內心已無一絲僥幸心理,眼裏看出的東西白茫茫一片,中間有幾個黑豎條子,呈散射狀直刺天空。他猜到這裏應該是片林子。

紮肉默默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架在夏冰鼻子上。夏冰眼前豁然清晰起來,每一件事物都是線條分明的,原來眼鏡還在!

“兄弟,讓你死在這兒,還真有點對不住你。”紮肉的話,如刀刺破了夏冰的每一寸希望,“你也該知道,那是潘老板的意思。欠債了,就得還錢,還不出,就得死……”

“那你呢?”夏冰怕得身上每一個毛孔都炸開了,“這錢不是你欠的嗎?春曉隻是替你扛債。你都忘了嗎?你他媽還是人嗎?你他媽還是人嗎?!”

“不是人!”紮肉也提高音量道,“爺早就不是人了!這麼多年你知道爺怎麼過來的嗎?為了活著,爺做過豬、做過狗、做過耗子,爺就是沒做過人!你去打聽打聽,在這個世道上,在這幽冥街上,有幾個是能真正做人的?阿巴能做人嗎?小刺兒能做人嗎?誰能做人你告訴我!”

夏冰胸口擠滿了悲憤,卻隻是看著紮肉,眼神竟是憐憫的。

紮肉也平靜下來,擦了一下自己的紅眼圈,說道:“這裏呢,原來叫歡樂穀,因幾十年來一直都有野狼出沒,叼了許多村民去,現在改叫黑狼穀。大冬天的,這些狼也該餓了,正使著勁兒找東西填肚子呢。兄弟,你就成全它們吧!”

話畢,紮肉便帶著那兩個小廝隱沒在林中,隻留下注定將被野狼分食的“獵物”。那“獵物”不僅冷得牙齒打架,還隱約聽見可疑的“嗚嗚”聲,似是在向其宣讀死亡的預告書。

那雜亂的腳步聲愈靠愈近,輕巧、緩慢,聽得出來是四肢著地發出的動靜。夏冰的心已隨著那腳步沉入冰淵,腦中掠過的竟是與杜春曉在舊書鋪內打情罵俏的片段。她總是在櫃台上架起雙腿,嘴裏叼一根煙,半眯著眼打量進來的每一個客人。那副牌就揣在內袋裏頭,隻自胸前淺淺突起一個長方形……

近了,越來越近了!

他嚐試著動了一下身子,發現繩結打得很緊,略挪一挪便渾身灼痛。此時耳邊又傳來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雖遙遠卻清晰,於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來,眼睜睜看著那四腳著地的東西向他移近,再移近……那東西很黑,與剛剛降臨的夜色融為一體。

那東西撲上來的一刻,夏冰隻希望能有什麼人從天而降,給他的腦袋來上一槍,讓他能在被撕成碎片之前就進了鬼門關。

5

譚麗珍怕斯蒂芬,她從這位笑容可掬的洋人身上嗅到了一股與沈浩天相近的氣息,聰明、迷人,金錢豹一般華美的皮毛底下裹著一顆殘忍的心。但是依目前的處境來講,她已無暇顧及斯蒂芬的想法,隻是警惕與她同關一處的碧煙。她似乎除了吃和睡之外便無其他愛好,尿桶每三天被清理一次,但還是除不盡臭味,供應的夥食很好,有烤羊肉和酸菜湯,隻是與屎尿氣息混在一道便有些難以下咽。所幸都是孕婦,都被囚著,她又覺得碧煙有些呆,便不由得要照顧她一些,譬如幫她把羊肉從骨頭上剔下來,以及在她的強烈抗議下總算更換了一床幹淨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