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那堆教人窒息的髒被子清出去,碧煙便捧著碩大的肚皮傻笑起來:“嘿!嘿嘿……傻……傻呀……”
“傻?傻的是你呀!不回老家,巴巴兒被弄到這裏來。”譚麗珍惡聲惡氣地鋪好床,驀地想念起鳳娟來。那段與少奶奶無異的逍遙日子未曾想走得那麼快。
“嘿!嘿嘿!”碧煙依舊癡笑,“你知道接下來要怎樣嗎?很快……很快……”
“很快要怎樣?”譚麗珍隱約聽出些危險的意思,心裏不由慌起來。
碧煙的肥下巴不停地抖動,身上的每一寸肉都是鬆的,她呆呆道:“很快,我們就要一個一個被送出去了,出去了,就再不必回來……就像瓜熟了,就得落地。”
譚麗珍忙上前一把按住碧煙那比西瓜還大的圓肚皮,追問道:“我們要一個一個被送出去做什麼?做什麼?!”
“嘿!嘿嘿!”碧煙眼神迷離,五官由先前的麻木突然變得劇烈漲縮起來。她不停地喘氣,細汗自額角紛紛浮起,“快了……我也快了!”
譚麗珍已覺到她肚皮的微妙蠕動,雖羊水未破,但整個人卻已進入緊張狀態,每一根神經都觸電般震顫著。
“來人!她快生了!來人啊!”
譚麗珍掀起簾子大叫,卻見老章進來,半張狼藉的臉在燈光下愈加可怖。
“老章!快叫穩婆來,她……她要生了!”
“不要!!!”碧煙死死抓住譚麗珍的袖管,嚎道,“我不要出去!出去就完了!把孩子生在這兒!”
老章站在那裏看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道:“想是要生了,我且將她帶出去。”
話畢,剛要開門,卻見斯蒂芬不知從哪裏走出來,神情一派悠然。他先老章一步打開鐵門,拿出聽診器戴上,聽筒按在碧煙的肚皮上。碧煙見了他與見鬼無異,隻一個勁往後躲,嘴裏大喊:“救命!走開!”
斯蒂芬豎起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腔調溫柔極了,令譚麗珍恍惚以為他便是能順利接產的大夫。
“嗯,可以了。”他回過頭示意老章,“把她帶出去吧。”
老章咬了一下嘴唇,還是將碧煙扶起。碧煙已痛得渾身汗濕,哪有力氣反抗,隻得哀求道:“放過我吧……你們要遭天打雷劈的,遭天打雷劈的!”
“我這條爛命撐到如今,若要被劈,便早已被劈過百次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次。”老章苦笑道。
碧煙拿淒怨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方緩緩道:“代我求潘老板到時給個痛快……”
老章點一點頭,隻將碧煙扶出去了,留了一臉錯愕的譚麗珍在那裏。鐵門關起,簾子放下,將她獨自阻隔在外。
“別擔心,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來這裏陪你。”
放下簾子的一刻,斯蒂芬這樣告訴她。
潘小月提及的“大生意”總算是落到了紮肉頭上,之所以對他百般信任,原因有二:一是斯蒂芬講協助幹完這一票之後便要離開這裏回英國;二是紮肉既然已助她除掉了夏冰,便已算在這門生意裏插進一腳。
於是,潘小月當晚便笑嘻嘻喚了他來,隻說要讓他見識見識這門生意。紮肉自然滿心歡喜,巴兒狗般跟在她後頭去了。總算到了紮肉朝思暮想的那半層,開了門進去,便被地毯上大團猩紅的曼陀羅壓迫得心驚肉跳。盡管這裏溫暖如春、金碧輝煌,但這奢靡裏卻總有一股子扭曲的獸味兒。依他多年的江湖經驗來看,外表愈是光鮮的地方,內裏的勾當便愈是肮髒,這裏顯然光鮮得過了分。更蹊蹺的是圓桌前方那個舞台,似是乒乓作響,有人在後頭走動準備。
“這是幹什麼呀?整得跟戲園子似的。”他少不得問潘小月。
“既瞧出是戲園子了,必然是看戲用的。”
話畢,老章已從戲台後頭走出來,到潘小月跟前講了一句:“都準備好了。”
“客人呢?”
“都在上頭等著呢。”
潘小月點頭道:“那就開始吧。”
話畢,便拉著紮肉坐在圓台子前,他坐下時數了一下,還有六個空位。
“你知道幽冥街不過是條街,並無什麼了不得的。”她今朝穿的是一身水紅刻金絲夾層旗袍,用頭油拉出濕亮的劉海,搽了同樣濃重的口紅,顯得比平常要更老一些,卻是觸目驚心的美,再無半點兒脆弱纖薄的意思,於是講的每句話,亦似乎較從前更有分量一些,“但遜克縣卻多的是有錢人,有做官的那一批,也有做買賣的那一批,我場子裏那些來去不過幾萬的小賭又怎可勾得起他們的興致?這些人,是來豪賭的。”
“你是說,他們能在這邊一麵看戲,一麵賭錢?”紮肉刻意問得天真,這樣往往對方才會說更多實話。
“沒錯,有錢人這輩子最愁兩件事:一是錢多花不完,得找刺激;二是希望長生不老,這樣便不必擔心花不掉那些錢。”
正說著,已由老章陸續迎了六個人進來,均是衣冠楚楚,清一色戴著月白色西洋麵具,遮住眼鼻部分,隻露出嘴部。從體態來看,中間既有滿腦肥腸的中年男子,亦有皮膚白淨的斯文後生,其中還有一個女人,比潘小月略豐腴一些,卷發蓬鬆,唇形精致,花露水氣味極濃,腕上的鑽石手鏈光芒刺眼。
潘小月忙站起來,向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其中身材魁梧的男子麵向紮肉道:“小月呀,怎麼今天還有沒見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