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裏能做客人?與我一樣是窮鬼,打今兒開始與我一道伺候你們幾位呢。”
“嗯,蠻好,蠻好。”白淨的斯文後生係正常的上海口音。他脫掉黑色駝毛大衣,放到老章手裏,對紮肉露出禮貌的微笑。
紮肉的眼睛卻是盯著那陌生女人的,直覺氣質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裏見過,因遮了半張麵孔,於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正猜測之際,潘小月已將紮肉按下坐了。
老章當即拿出一隻玻璃缸,並六張顏色各異的紙簽,六支毛筆,一硯濃墨,擺在桌子中間。眾人各取毛筆與紙簽一份,蘸墨後往上寫了一個字,並簽下落款,折起後丟進玻璃缸內。
寫簽之際,有一氣宇軒昂、著絲綢製長衫、戴玉扳指的老頭子,對著旁邊一瘦長男子笑道:“李公公前兩回都猜準了,這一回也該讓咱們蹭點兒運去。”
那被喚“李公公”的當下開腔回道:“唉喲,這哪是說蹭就能蹭的?你問問寶姑娘的運氣可是蹭來的?”聲音裏沒一點兒男性的雄渾。
“寶姑娘”沒有回答,反而偏一偏頭,表示不屑。紮肉方才想起,此女與電影明星鄭寶兒有幾分相似,可恨戴了麵具無法證實。
老章收了玻璃缸之後,將它放在舞台幕布前一塊空地中央,遂拍了兩下手。
幕布當即拉開,隻見大腹便便的碧煙被綁在一張躺椅上,兩腿分開各捆在兩邊椅腿處,她不停喘著粗氣,肚皮也跟著一起一伏。
紮肉被眼前的景象搞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台上,隻聽得潘小月陰惻惻地在耳邊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來頭不小,即便來頭小,手上的錢卻一定不少。進到這地方來,每次得交十萬元大洋,進來以後下注則是二十萬。看到那紙簽沒有?上頭隻要寫兩個字便可,或‘男’或‘女’,或‘生’或‘死’,全看台上那大肚婆的造化。”
“那……那萬一賠率一樣,莊家沒有進出呢?”紮肉手心已在悄悄冒汗。
潘小月輕輕一笑,道:“莫急呀,這隻是前菜。”
話音剛落,隻見斯蒂芬戴著同樣的麵具走出來,之所以他好認,皆因體形儀態都教人過目難忘。斯蒂芬如莎翁劇演員一般,極瀟灑地上台鞠躬,道:“各位,今天由我來承擔這一偉大的任務,你們在座的每一位都將在這次遊戲裏得以永生。”
“上次那個老太婆呢?”寶姑娘終於開了口。
“死了。”潘小月的回應有些冷冷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寶姑娘亦再未開口。
此時斯蒂芬手中已多了一支針管,碧煙見那針管挨近,又開始哇哇大叫起來,老章麵無表情地上前,熟練地按住她相對虛弱的左臂。
那李公公當下拿出兩個小綠玉粒,往兩隻耳朵裏塞了,邊塞邊道:“嘖嘖,每次都鬼哭狼嚎的。”
紮肉感覺自己頭皮發冷,從前被父親吊在洋槐樹上毒打時的黑暗記憶伴隨著女人的哀號又曆曆在目……
6
紮肉已記不得斯蒂芬是如何將催產針劑注入那孕婦的靜脈的,她的褲子已被剝除,露出恥毛稀疏的產門,在那裏一張一合。不消一刻,羊水噴湧而出,底下那些麵具人隨之發出一陣喝彩:“來了!終於來了!”
盡管看不見表情,紮肉卻能清晰地察覺到這些人的欣喜,斯蒂芬手舞足蹈地在碧煙的肚皮上推送,碧煙的產門漸漸擴大。
“快!快!這些人的命運都在你手裏,你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的未來!快!快!像閃電掠過我們的頭頂!像甘露灑向每一個幸運者!快!快哪!”
斯蒂芬夢囈般的魔咒很快起了效果,紮肉頭一次見識到這樣直觀的生產過程。那愈張愈大的產門,順著椅子滴落在舞台上的羊水,番茄色與蛋黃色的黏液絲絲縷縷地垂下,孕婦的每一聲慘叫都似撕破了喉嚨,卻又像是不知從哪裏積得些力氣,能一波接一波地延續這掙紮。
很快,那個泛著青綠色澤的肉塊自產門中擠出,斯蒂芬大叫:“快!準備!”
老章迅速將一隻放了熱水的木桶移至孕婦的產門底下,隻聽得輕輕一聲“噗”,一個渾身粘著穢物的肉塊伸出頭來,有模糊緊皺的五官,先前的青綠漸漸轉為猴屁股的緋紅。斯蒂芬已卷起袖子,以極熟練的節奏將嬰孩拖離母親的子宮,隨後“哇”地一聲響徹天際。
“我操他奶奶的小舅子!”那魁梧大漢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罵道。
李公公偏巧此時拿下耳朵裏的玉塞子,於是尖聲尖氣道:“喲!看來吳老爺子您又動了殺氣,您就不能討個彩頭,祝她們母子平安?”
“是個健全的女孩兒!”斯蒂芬將剛剛剪斷臍帶、在清水裏洗過的嬰孩高高舉起。
這一舉,席上又有兩個人重重拍案,顯得極為沮喪。
幕布隨即拉上,簾內隻傳來那孕婦氣若遊絲的嗚咽。
潘小月笑道:“我是該恭喜這裏頭的某幾位了,不過這隻是助興的前菜罷了,各位不必糾結。您瞧,這場戲做得那麼順,接下來的正餐可就是諸位的福分啦!諸位今兒高興,便是我潘小月的榮幸!”
一席話,讓六個人又鎮定下來,那李公公還舔了舔舌頭,唯寶姑娘板著臉,似是與那五個男人意氣不投。
“接下來才是正餐,你且瞧著。”潘小月將手輕輕擺在紮肉大腿上,顯得極為親昵。
“那剛剛的孕婦,和她的娃兒,你們要怎麼處置?”
不知為什麼,他直覺胸口那隻蝴蝶隱隱作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