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麼?待會兒你便知道了!”潘小月嗲嗲地瞟了他一眼。
座上那六個人則開始聊起天來,魁梧大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那白淨後生聊天:“要說潘老板請到的廚子還真是鳳毛麟角,上個月吃過的那一回‘黃金拔絲’,把我饞蟲全吃出來了!害得我呀,往後吃什麼山珍海味都不覺得香了!”
後生遂回道:“正是,所以也該潘老板發財,都給咱們下了藥,吊出癮頭來了。”
對話間,後頭嬰兒的哭聲亦斷斷續續,最後便聽不見了。
紮肉已不敢再細問潘小月接下來的情況,隻提心吊膽地坐著,過了一陣竟聞見一股奇香,醇綿如酒的厚重,帶濃濃醬氣。
“這是?”李公公使勁抽了抽鼻子,鼻上的麵具幾乎快要脫落,“今兒上的是什麼菜?”
“猜。”潘小月拿手背托住下巴,神情極其嫵媚。
“聞到了桂皮、八角、香蔥、蒜末、老醬油的味兒,想必是醬香蹄子!”李公公興致勃勃,聲調兒像在高空上走鋼絲一般。
潘小月遂笑了,推了一下對方的肩膀,道:“真是什麼也瞞不過李公公您的鼻子!”
正說著,老章已推出一個台子,上頭擺了巨大的紫砂鍋,自鍋蓋邊緣冒出汩汩熱氣,將原本幾個麵色緋紅的座上賓熏得愈加容光煥發。
紫砂鍋上桌,老章慢條斯理地給每個人分了碗碟,那香氣還在不停往外頭鑽,將眾人肚裏的饞意都勾搭出來了,唯紮肉腦海中仍浮現那紅紅黃黃的黏液垂下的場景。空氣裏彌漫的酸澀與血腥味,渾身貼著魚鱗般光滑濡濕的嬰孩在號哭中皮膚變紅,那產門擠出胎兒之後,宛若瞬間枯萎的百合,變得焦黑糜爛……
掀開鍋蓋,一塊油亮赤紅的肉條彎於鍋內,盤成胎狀,李公公迫不及待地將銀匙伸入,輕輕一剮,那肉竟順從地淺淺堆起。他張開嘴,自拐七扭八的黑牙間伸出舌頭,將肉卷起,遂腮幫迅速鼓動,油水自唇邊淋下,流滿脖子。寶姑娘下意識地挪了一下身子,嘴角下彎,表示不屑。
“這……這是什麼肉?”
紮肉話一問出口,便悔青腸子,因猜到潘小月會講出他最不願意聽的那個答案。
“這個呀,是紮肉呀。哈哈!”她笑吟吟往紮肉麵前的碟子裏舀了一勺,那肉晶瑩剔透,宛若寶石,“你瞧你,自個兒都是塊肉,怎就不認得肉了呢?你們原是同宗,隻不過你這塊紮肉老一些,鍋裏那塊要嫩得多,是剛剛自娘胎裏……”
潘小月話未講完,紮肉已箭一般站起,直奔牆角,卻見牆側的簾子被掀起一角,譚麗珍正用被雷劈過一般滯重的神色盯著外頭,大抵剛剛發生的這一切已讓她心神俱裂。紮肉與她麵麵相對好一陣,她忽地挨了他一記耳光,隻聽他罵道:“臭婊子看什麼看?還不睡去!”罵完,仍走回去坐下,麵目如常。譚麗珍當下有些蒙了,果然將簾子放下,不再有半點動靜。
“喲,這個好,這個竟不怕!”白淨後生吃了一口肉,每嚼一口均拿白絲帕在唇上摁一摁,仿佛那樣才能順利下咽。
“我潘小月選的人,自然不是鼠輩!”她洋洋得意道,“哎呀……吃仙肉,能得道成仙。想青春永駐的,要吃;想長生不老的,要吃;想治療頑疾的,要吃;就連想那底下被切去的玩意兒長出來的,都要吃。哈哈!”
一番話,令那幾個食欲大動的人都被戳痛了心病,遂紛紛放下銀匙看她,卻無人敢反駁半句,過了好一會兒那寶姑娘才道:“托潘老板的福,咱們也是各取所需嘛。”
眾人似是被提點了,均點頭附和,白麵具後隔在陰影裏的眼睛流露出討好與怨恨交纏的複雜情緒。
“好啦,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也該散了。寶姑娘,話說您的皮肉確是越來越水靈了,前途無量哪。”潘小月說完,便心滿意足地起身,擺出送客的架勢。
“吃完,吃完吃完!”那魁梧男人於是加快進食速度,其他幾人愣了一下,便又開始從紫砂鍋內搶肉,姿勢亦明顯不如先前的優雅有禮。李公公竟吃得麵具上都是油,邊吃邊嗚嗚哭道:“皇上聖明!還奴才的根吧!皇上聖明!還奴才的根吧!”刹那間,仿佛六隻惡煞坐在墳墓內啖肉吮血,將世間一切殘酷陰暗之事統統收入腹內,於是變得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恐怖。
隨著桌上一片饕餮之聲,最後連鍋內的湯汁都已被舔得一滴不剩,那隻紫砂鍋摸上去竟還是燙的。此時老章再度出現,上前將鍋子端下,六人跟著起身,陸續向潘小月頷首,遂一齊離開。走出去的辰光,似乎又變得體麵撐頭起來,個個仰首挺胸,飄飄欲仙。
待送走客人之後,潘小月方才伸出玉臂勾住紮肉的頭,那是母螳螂欲吃掉交配後的公螳螂頭顱時的姿勢,她貼俯在他耳邊柔聲道:“今後,這裏可就交給你了,老章最近有點兒不大上心,不定出什麼幺蛾子哪。”
“啊!明白!”紮肉使勁兒點頭,仿佛有萬丈的雄心要替潘小月守護好這樁一本萬利的大買賣,“不過……話說剛剛那個女人要怎麼處置?”
“出了縣,過三個屯子便是黑狼穀,丟到那裏便屍骨無存,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