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曉遂眼中掠過一縷淒色,回道:“有些事,還是不要問的好。我們都罪孽深重,今兒還害死了無辜的麵攤老板,接下來不定還會害死哪一個。”
“我的手……”多默的頭顱已用紗布纏了厚厚一圈,那隻受傷的耳尖仍在不停滲出血絲,他拿著湯勺的右臂直直垂下,久久未曾提起伸向飯碗,隻神色惶惶地叨念,“我的手……”
紮肉忙上前抬起多默的手臂,多默當下疼得冷汗直冒,紮肉轉頭對莊士頓道:“給我一片夾板,這小子胳膊斷了,竟還不知道。”
這頓飯於是吃得愈發沉重,莊士頓幾乎粒米未進,隻跪在禱告台前,那片銀色的小十字架快要戳穿他的手掌。
“我們……可以睡覺嗎?”
猶達弱小的聲音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是啊,可以睡覺嗎?曾經是極簡單的一件事,在這樣的特殊處境裏做起來,竟也成為奢侈。
“讓孩子們都去睡覺,我們來守夜就成了。”紮肉向莊士頓提議,莊士頓怔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
“小刺兒不用睡覺,小刺兒要跟杜姐姐和紮肉哥一起守夜,聽紮肉哥講當年怎麼把大將軍盜來的慈禧墓裏的夜明珠騙到手的故事!”小刺兒興衝衝地舉起手。
“別胡說!你紮肉哥那哪是騙?那叫劫富濟貧!懂不懂?”紮肉忙彎腰拍了一下小刺兒的後腦殼。
“懂!紮肉哥是劫富濟貧!”小刺兒急忙改口。
看著阿耳斐與多默他們去往寢室的背影,夏冰心底湧起一股酸澀的暖意,因想到再過不了多久,這些短暫的幸福都極有可能被毀滅。
夜幕還是一如既往地降臨在聖瑪麗教堂,更難得的是當晚月光如水,灑在曾經布滿血色的鍾樓上、禮拜堂的尖頂,乃至葬過太多孤魂的墓地。
墓地裏果真有鬼魅自地獄底層爬出。那鬼踏著緩慢輕巧的步子來到大門邊,解開滑輪上的纜繩,一寸一寸吃力且小心地將繩放鬆。它清楚,繩子一旦放到盡頭,滑輪啟動,便會發出“咯咯”的可疑動靜,那是鬼門關開啟的聲音,會讓教堂內的每一個人警惕。
繩子在鬼手中沉沉移過,拴住吊橋的粗鐵鏈仿佛被機關喚醒,亦發出慵懶的聲調,隨後逐漸清晰,在它耳邊奏響了危險而愉悅的凱歌。雖然推動滑輪要些力氣,它還是咬緊牙關繼續,抬頭怨恨地瞪了一眼月光,月光太亮,什麼秘密都被暴露了,它隻得祈求能早些結束。
終於聽得門外悶悶的一聲響,想是吊橋總算轟然倒下,那鬼鬆一口氣,遂又沿著玫瑰小徑奔跑,隱到暗處去了。
那一聲轟響,亦將守在禮拜堂後方的杜春曉自沉思中驚醒,她當下神色凜然,喃喃道:“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聖瑪麗教堂被火光照亮的時候,莊士頓與杜春曉、紮肉他們已站在門前不遠處,大門洞開,潘小月與斯蒂芬在一眾舉著火把的壯漢簇擁下,終於踏入了聖瑪麗教堂。
“喲,這兒待客倒也隆重,那麼多人來迎我們。”潘小月身披狐皮大襖,將原本嬌俏的氣質襯得雍容華貴。
“怎……怎麼樣?!我就說……我就說!”
譚麗珍一麵尖叫一麵衝出來,看見那熊熊火光便又縮到紮肉後頭躲著,嘴裏還不停咕噥:“早說了讓你們去跟潘老板求個情,也就沒事兒了。你們偏要……你們偏要……這下可當真死無葬身之地了!”
紮肉轉過頭結結實實抽了她一嘴巴,她這才不再言語。
“喬安娜,這一回你又輸了。”斯蒂芬語調悠然,緩緩摘下鹿皮手套,搓了搓雙手,仿佛已準備要大幹一場。
杜春曉冷笑回道:“可見咱們倆到底是老夫老妻,竟都學會了互相暗算那一招。我下藥暗算你的人,你在我這兒安插內鬼,倒也算公平。”
“內鬼?”
夏冰一臉錯愕,這時小刺兒悄悄鑽到他腳邊,拎了拎他的褲管,道:“我那幾個兄弟咋辦?要不要我通知他們想辦法躲去別的地兒?”
“哪兒也躲不了了,甭做夢。”潘小月一對眼睛緊緊盯住小刺兒,好似已猜到讓她險些全軍覆沒的人便是這小兔崽子。
“喬安娜,你錯了。”斯蒂芬吸了吸鼻子,看對手的眼神宛若掃過幾頭待宰羔羊,“你暗算的不是我的人,是潘老板的。如果說我曾經有人,那個人也是你。”
“你現在有另一個人了,就在我們中間,放下了吊橋,打開了大門,把我們其他人置於死地。”她嘴角掛了一抹苦笑。
“是誰?”紮肉回過頭來,試圖看清每個站在自己那一方的成員。他們神色各異,但最多的是認命式的絕望。
“她不是會算嘛,可以讓她算算。”斯蒂芬走上前,單膝下跪,在雕有浮紋的石板上鋪了一塊褐色手帕,抬頭對杜春曉道,“喬安娜,你露兩手的時候到了。”
杜春曉緩緩下蹲,在手絹上擺出四張牌,火光將其麵色照得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