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侯玲玲沒有走,和簡雨槐擠一張床睡。聽著屋外尖銳的風一陣陣吹過去,兩個人一會兒就暖和過來。簡雨槐很快睡著了。在夢裏,她披了一身綠色的霄蘿,在大山中跳舞,她的舞伴是臉上塗了油彩的狗獾和狐狸。
三
自從隊裏放假後,侯玲玲天天窩在簡雨槐這裏,不回自己的隊裏去。侯玲玲告訴簡雨槐,她在簡雨槐這裏,一來不用自己開夥,可以節省糧食;二來兩個人說話不孤單,一天很快就能過去;三來夜裏有個伴,不用害怕。侯玲玲很坦白,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害臊,好像她節省自己的糧食是應該的,簡雨槐供她吃供她睡也是應該的。
簡雨槐並沒有覺得侯玲玲應該害臊。侯玲玲在她這裏,其實是幫了她的忙,要不然,一個人待在這鬼都打得死的山坳裏,出聲的除了野獸就是風,夜裏什麼怪叫聲都有,好像專門有人在屋外磨牙削爪,等著吃她,不憋死也要嚇死。好在媽媽走時給自己留足了糧食,一時半會兒吃不窮她。
簡雨槐就是有些不習慣和侯玲玲睡在一張床上。暖和是暖和,比一個人睡強多了,可是,侯玲玲有一個習慣,睡覺的時候老往簡雨槐身邊湊。頭兩天沒什麼,過了幾天,就要抱著簡雨槐睡,說這樣跟抱著狗睡一樣,舒服死了。她還伸手摸簡雨槐的胸,驚詫詫地說,呀,好肥的咪咪喲!簡雨槐不好意思,把侯玲玲的手打開,身子往一旁縮。侯玲玲不依,說簡雨槐肯定能養孩子,這麼大的咪咪,吊一串也吃不完。簡雨槐知道自己的胸不大,乳房像桃子似的,還青澀著。侯玲玲坐起來,衣裳撩開,讓簡雨槐看自己的乳房,說簡雨槐不知足,簡雨槐要是桃子,她就是搓板。侯玲玲真是搓板,身上瘦得一點肉都看不見,兩排肋骨陰森森地杵在那兒,該長乳房的地方,長了兩粒漚變了色的豌豆,怎麼看都看不出乳房的樣子。簡雨槐就紅了臉笑,說快放下,醜死了。侯玲玲把衣裳放下,打著哆嗦重新鑽進被窩,把簡雨槐抱住。
“等我結婚了,我要我男人天天摸我的咪咪,摸得起來的。”侯玲玲一臉憧憬,“咪咪倒沒得啥子,主要是找個男人箍到我睡,冬天就不得長凍瘡了。”
“你有對象了?”簡雨槐問。
“沒得。”侯玲玲有些茫然,眼睛往上翻著,眼仁裏有一種混濁的東西,“我也不曉得跟哪個男人結婚。反正婚總要結的,女人總是要有男人的。”
四
過小年那一天,侯玲玲回自己的隊裏去了,怕幾天沒回去,藏在堂櫃裏的一點包穀被狗獾拱開門偷走,明年開春沒得吃的。侯玲玲走後,屈十三派自己的老三悶娃子來給簡雨槐送東西。
簡雨槐正在灶屋裏哆哆嗦嗦劈青岡木,想把地塘火升起來。夜裏太冷,山風順著屋脊的裂縫往屋裏灌,簡雨槐又老往一邊躲侯玲玲,躲出了被子,凍得一晚上沒睡著。炭是金貴的,隊裏不分,靠自家去山裏燒,大多數家裏燒不起,扛著。簡雨槐沒有炭,有一些做飯的柴,怕用光了沒有做飯的,省著,這樣扛了幾天,手腳都凍出凍瘡來,實在扛不下去了,隻好生火,好熬過不出工的日子。
東西是屈十三去公社開會的時候捎回來的,一個輾轉了很多地方被弄得肮髒不堪的郵包。簡雨槐看郵包上的落款,是武漢軍區勝利文工團,簡雨槐就把郵包放在一邊。
“簡孃孃,我屋裏今天殺豬,我老漢叫你黑了去我屋裏打牙祭,吃豬血旺。”悶娃子十冬臘月地打著赤腳,腳板凍得通紅,口氣卻是地主的口氣,很得意,一邊還伸出青蛙一樣靈敏的舌頭,把鼻子下的東西舔進嘴裏。
肖茅大隊四個生產隊,一百多戶人家,過年時能殺起豬的不過五六戶。大多數人家都是到了年關,去江對岸的集市上稱一塊半斤重的槽頭肉,或者買一掛羊下水,把年過了。屈十三家是能殺起豬的那五六戶人中的一家。他每年在公社和區裏開幾十天會,大隊有補貼,讓他帶幾斤包穀到會上換成飯票,幾十天,能省下不少糧食,再加上公家每年補的三百個工分,能喂出一頭豬。
簡雨槐答應了悶娃子。等悶娃子走了,簡雨槐也不生火了,把門關上,躲進被窩兒裏,把郵包拆開,看裏麵的東西。
包裹裏有兩本書,還有七八十封信,其中一封信沒封口,敞著。簡雨槐把沒封口的信瓤取出來。信是陳小春寫的,很簡短,告訴她,他在收發室取信時看見不少她的信,就替她收起來,然後從她家裏要到她的地址,以後他會替她收信,再把信轉給她。陳小春在信中告訴簡雨槐兩件事,一件是她走以後,團裏議論了她好長時間,大家都覺得她太可惜,蔡老師有一次還流了眼淚,說簡雨槐是她帶大的學員,她最看好簡雨槐,大家勸了半天,蔡老師才不哭了。第二件是日本芭蕾舞團到武漢訪問,專門到團裏,軍區隆重接待了日本客人,兩個團在軍區禮堂共同演出《紅色娘子軍》,趙小兵演參軍前的瓊花,日本芭蕾舞演員美穗子演參軍後的瓊花。趙小兵一點兒也不如你,你跳得多好啊!陳小春在信裏這樣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