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像一個傲慢而高貴的殺手(1)(2 / 3)

“你還沒有回答我,跟不跟著我幹。”魯紅軍從符彩兒的腿上拿開手,粗魯地把符彩兒從身邊推開。

“聽好,”烏力天揚有一種朝對方臉上啐上一口然後再狠狠擊出一拳的強烈欲望。他盡量控製著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沒有誰能讓他們回到十幾年前去,而且,這已經不是當年的武漢,是他不認識的武漢了。他不認識,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承認,我沒有把你整個兒帶回來,我欠你的,但不等於我一輩子都欠你的。”

“你想說什麼?你想說,那顆地雷沒有炸中你不是你的原因?那顆地雷炸中了我而且把我炸成了這副窩囊廢的樣子也不是你的原因?”

“你知道,我也知道。”

“哈,那當然不是你的原因,我有什麼理由讓你踩中那顆地雷?可這有什麼用,有用嗎?你根本就不欠我的,從來就不欠。你說你欠我的,你什麼意思?想做我的救世主?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你三哥,能把自己弄廢,弄成半截人,然後躲開這一切?你這個膽小鬼!”

“離開這裏。”烏力天揚壓低聲音對符彩兒說。他不看她,他的喉嚨裏有一種毒蛇發起攻擊前的嘶嘶聲。

符彩兒眸子裏掠過一道寒冷的光。那是一種因為興奮而越發寒冷的光。她起身朝樓梯走去,在那裏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客廳裏的兩個男人,然後上了樓。

烏力天揚從沙發上站起來,朝魯紅軍走去。魯紅軍飛快地從茶幾上抓過一把小巧的銀製水果叉子握在手中,大張著嘴,興奮地看著烏力天揚,像一頭目光中充滿了焦急渴望的河馬。烏力天揚用膝蓋頂著寬大的意大利沙發,毫不費力地把它和魯紅軍推到牆角,讓厚厚的牆頂住它和他。魯紅軍努力掙起上身,把手中的水果叉子用力捅向烏力天揚的肚子。烏力天揚沒有躲閃,迅疾地在魯紅軍的臉上來了兩拳。魯紅軍捂住臉,好半天沒有拿開他的手,等他慢慢地拿開手時,他的臉已經被血汙糊濕了一大片。

“給我紙巾。”他喑啞著嗓子命令烏力天揚,“你把我的牙打壞了。”他呻吟著,用一大堆紙,勉強止住鼻血,接過烏力天揚從客衛裏擰來的濕毛巾,痛苦地敷在臉上,“別出聲兒,我要靠一靠。”他警告烏力天揚,然後費力地躺進沙發圈裏,疲倦地把眼睛合上。隻一會兒工夫,他就睡著了,發出輕微的滿足的鼾聲。

烏力天揚隔著衣服,從小腹上拔下水果叉子,把它丟在茶幾上,坐回原處。血在一點點往外流,不斷滲進衫衣,打濕了皮帶。他靜靜地發著抖。

他不能離開這裏,不能從這套寬大的公寓裏走出去。不是他麵前放著刺進他小腹的銀製水果叉他走不出去,而是不管他走到哪兒,不管他離開了多久,他都得回到原地,回到他曾經中斷過的地方。有什麼東西中斷了,有什麼事情中斷了,原因不是寬大的公寓,不是魯紅軍,也不是貓或者符彩兒,而是他們,是他們自己——他、魯紅軍和貓。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善待過自己,於是也就沒有真正善待過對方;他們一直都在防範並且出賣自己,防範並且出賣對方。現在他坐在那裏,心裏想,魯紅軍說得對,他是一個膽小鬼,一個什麼事也幹不成的人,從小就是,現在仍然是——他從來就沒有戰勝過自己,戰勝過生活;從來就沒有攀上過幼兒園練功房的窗戶,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簡雨槐;從來就沒有炸毀過那架96式陸基攻擊機;從來沒有吐出過像樣的煙圈;從來就沒有剃掉父親的頭發或者殺死父親;從來就沒有救下或者尋找到母親。他知道魯紅軍在撒謊,根本沒有什麼等待,魯紅軍沒有,符彩兒也沒有。他們和他一樣,隻是恐懼,隻是害怕——害怕生活,還有他們自己,這才是原因。他知道魯紅軍用不著銀製水果叉,他完全可以敲打一下扶手旁的那隻銅鈴,那樣,樓上或者樓下的什麼地方就會衝出一群衣著鮮亮的打手,他們會從容不迫訓練有素地揍他,把他揍成一塊他們覺得有創意的肉餅。他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撒謊,天健、天時、天赫、安禾、高東風、汪百團、羅曲直、段人貴、肖新風……那些逃避開的、倒下去的、踽踽獨行的,他們全都在撒謊,他們全都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生命,害怕自己的戰場。因為害怕,他們把什麼東西給中斷了,把自己給中斷了,這才是原因。他知道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小時候,他們就像一群無頭蒼蠅,到處亂撲,可是現在,他們的少年時代早已結束了,他們的青年時代也要結束了。那是兩場多麼好的演出呀,燈光明亮,舞台寬闊,音樂優美,但是,它們落幕了,他們不能再當蒼蠅了。

公寓裏靜極了,惠濟路的確是老漢口留給這座喜新厭舊城市的最後一條安靜的街道,風在這條街道上暢通無阻,還有鴿哨,它們不用甚囂塵上,不用和誰對抗,可以安靜成流淌的樣子。因為這樣,當魯紅軍醒過來,睜開眼睛呻吟了一下的時候,烏力天揚十分平靜,甚至在魯紅軍表現出不耐煩的時候,他也沒有發作,而是遞過去一遝紙巾。

“好吧,我們怎麼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