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砸爛。”孩子不容分辯。
“不行。它們是吃的,不是砸的。”烏力天揚阻止孩子。
“我會踢爛你的腦袋。”孩子很有把握地說,然後他跑開了。
簡明了前後張羅,替魯紅軍撐著遮陽傘,為客人們取冰塊兒,嚴肅地批評烏力天揚沒有按照條例穿上保潔工裝,叱罵在苗圃裏吸煙的汪百團。
魯紅軍情緒不錯,不斷向客人炫耀烏力天揚結實的三角肌和腹直肌,慫恿一個女客人去摸烏力天揚汗涔涔的腹肌。他突然有些生氣,把手機丟給簡明了,罰簡明了當四個小時的老總。老同學,幫幫忙。他拉長聲音怪模怪樣地說。
他們穿過水塔,繞過箱式養鱔池,還有正在清出塘泥的養蟹池。農莊的兩條德國狼犬警惕地看著他們。烏力天揚把魯紅軍的尿瓶摘下來,去一旁倒掉,清洗幹淨,回到輪椅邊,重新接好導管,套上衛生袋。兩個人在下午的陽光下依傍地眯縫著眼坐著,魯紅軍坐在他的輪椅上,烏力天揚坐在地上。一群有著瓦藍色羽翼的野鴿子懶洋洋地飛起來,從他們頭頂掠過。
“你老是看那個孩子。”魯紅軍看著遠處想掙脫簡雨蟬往複合肥堆上爬的孩子,再看看烏力天揚。
“我喜歡沒長大的人。”烏力天揚承認,從脖頸上刮下一溜混濁的汗水。
“我也是。但你尤其喜歡那個小壞蛋,你注意他很長時間了。”
“他說要踢爛我的腦袋。”
“野種。”
“什麼?”
“你喜歡那個孩子,他是簡雨蟬的孩子,你喜歡簡雨蟬。”
“是的。”
“你一直都愛著她。”
達爾文主義或新達爾文主義一直在證明一些普遍存在的道理。芸香在夏天開出黃色的有苦澀香味的花朵,澤芳的根莖在香料商手中會成為紫羅蘭的替代品,比利時馬在花式騎術和跳躍表演中表現出它們卓越的才能,自然金在任何酸液中都不會溶解,消失掉又被重新發現的生命越來越多,但它們大多數不可能再重新成為一個種屬,比如河北細犬。
“是的。”
“我也是。我是說,我隨便說說。”
“我不是。”
“你為什麼不睡她?”
“什麼?”
“你們已經睡過了。你們可以繼續睡。什麼事情一繼續,問題就解決了。”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解決,永遠不會出現這種事。”
“你害怕什麼?”
“我不害怕。”
“你在害怕。你是不是在想,地獄不止十八層,而是一百零八層,一千八百層,也許還要多,門太多了,我們走不完所有的房間。”
“那又怎麼樣?”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睡她?你可以為自己找一個伴兒,你們一起穿過地獄。你告訴我地獄和天使的事情,我就想,它們是怎麼回事兒?我想明白了,沒有什麼天使,天使是人們幻想出來的,這樣,人們在地獄裏待著就容易多了。”
烏力天揚扭頭看魯紅軍。魯紅軍碩大的腦袋被陽光照耀著,額頭上滿是汗粒兒,樣子十分認真。烏力天揚問自己,他幻想過嗎?幻想出什麼來了嗎?也許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生活,他還在進化,還在路上。
那個孩子終於擺脫掉簡雨蟬,爬上了糞堆。一群蜻蜓飛過去,在陽光下振動翅膀。孩子想學一隻蟑螂,四肢杵地,從糞堆上滾下來,哈哈大笑。
“小時候,我們都愛過她們。我是說,簡家姐妹倆。”
“那不是愛。”
“沒有人說得清楚那是什麼,沒有誰會戰勝誰,我說的不錯吧?”
“需要買兩口新鍋爐,大棚裏溫度老上不去。”
“你為什麼不睡她?你老是在關鍵時刻走開,這是你的問題。”
“沒有人知道什麼是關鍵時刻。”
“要是打點一下,再買三千畝地進來,你覺得怎麼樣?”
“我們都不知道。”
簡雨蟬過來了,濕漉漉的,汗水在她臉上和胳膊上流淌。魯紅軍眯著眼看跳過魚池往這邊走來的簡雨蟬,告訴烏力天揚,好幾個北京人打過簡雨蟬的主意,可惜沒能得逞,這件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想起小時候,他們想幹掉簡雨蟬,最終也落荒而逃,這麼一想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