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紅軍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按動扶手上的電鈕。簡明了在遠處跳起來,像狗一樣四處看,然後向這邊跑來,身子一斜一晃。
“你們談吧。我不喜歡像狗一樣激動,也不喜歡像水蛇一樣冷靜,尤其鄙視落荒而逃,像你似的。”魯紅軍把輪椅駛開,去迎接簡明了,“對了,我已經告訴辦公室,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做助手,你做公司副總。”
“我不做助手。”
魯紅軍沒有停下來,連頭也沒有回,讓過簡雨蟬,被跳蚤似的急忙奔過來的簡明了推著,上了簡易村道。
“為什麼?”簡雨蟬往紅撲撲的臉上用力扇著風,躲進陰涼處,這樣她就和烏力天揚離得很近了,近到他能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蓖麻子的味道,“他在提攜你,給你機會,你沒看出來?”
“我喜歡待在有蛾子的地方。”烏力天揚說。他說的是真話。蛾子在眼前飛舞的時候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就像空氣中的粉塵。他一直在說真話,隻是大多數時候別人聽不懂,或者不肯相信。
“你想幹什麼?”簡雨蟬看著烏力天揚,下頦兒上一顆汗珠順著脖頸流淌下去,閃爍了一下,消失在衣領中,“烏力天揚,你怎麼這樣?你他媽是堆生蛾子的臭狗屎,你他媽是社會渣滓!”
烏力天揚平靜地看著簡雨蟬,他不明白她幹嗎要動那麼大的氣,她可以好好對他說。她就是告訴他,蛾子髒,總是喜歡在糞堆這種地方孵化,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他們可以換一種方法,什麼也不用說,隻做愛。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找不到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對方的痛恨,或者不是痛恨,而是別的什麼。
“你在想什麼?”她看他不接她的話,挨過身子,認真地看著他。她長長的睫毛離他的臉很近。
“我倆是一對兒冤家。”他又說了一句真話。
“沒錯兒,死去活來的冤家,離不開,又搞不好。”她笑了。
“不如不做冤家。”他建議。
“什麼?”她把在眼眉上搭涼棚的手放下來,視線離開頭朝下打算爬到池塘裏去玩泥巴的孩子,看著他問。
“給我生個孩子吧,留下點兒紀念。”他看著她,目光單純,真誠地說。
“妄想。”她嘲笑道,就像看到了一條蜥蜴,厭惡地撇了一下嘴,“就算我給半個中國的男人生孩子,也不會給你生。”
他們彼此咬住了,誰都不會投降,誰都不會叫對方爸爸或者媽媽,誰都不會把真實的自己交給對方。但是,他們都知道對方是誰。他們就像雜鹵石和玉髓,一樣脆弱,一樣以自我為中心,一樣容易受到傷害。
“這又何必?何必賭氣?”他覺得自己越陷越深。這是危險的,他在失去自己,他在失去破繭而出的機會。可是,他什麼時候有過自己?
“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你這個樣子像二流子。你像二流子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很踏實。可是,生孩子的事情做不到。我不能讓你覺得我欠你的,或者反過來,讓你覺得你欠我的。”簡雨蟬笑眯眯地把大裙擺撐了撐,趕開牛蚊子,讓風順著汗涔涔的腿滑上去。她發現他根本沒有閹掉他的野蠻,他不是當年的他了,他比任何人都結實,而且一如既往。關鍵的問題是,她發現他隨時隨地都能點燃她,“我倆就這樣,誰也不欠誰。”
“好吧。”他讚同。
他們很快轉移開話題。簡雨蟬告訴烏力天揚,她打算帶簡雨槐離開一段時間,去北京看病。簡雨槐沒治了,這誰都明白,但沒治和治不治是兩回事。
“反正我現在沒事兒。烏力家和簡家誰都管不了她,她不能成為沒人管的人。她是人,是人就得有人管。”簡雨蟬臉上掛著一種淡淡的神色,說。
烏力天揚知道簡雨蟬的平靜是假的。問題不那麼簡單,不光是簡雨槐,是整個兒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