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到水裏當一條魚(1)(1 / 3)

孩子不是簡家塞給烏力家的,是烏力圖古拉和薩努婭在路上撿的。

孩子在學校惹了禍,用石頭把教導主任的腦袋給打開了花。學校讓家長去解決問題,簡家去不了人,學校就把孩子給送回來了。

孩子不能再留在學校和籃球架玩,再皮實也得待在家裏。孩子倒是無所謂,學校有籃球場,基地也有籃球場,學校沒有媽媽,基地也沒有媽媽,在哪兒都一樣。簡家卻遭了殃。孩子真跟精猴子似的,比齊天大聖沒戴金箍時還能折騰,兩天不到,簡家就被徹底掀了個個兒——簡先民和方紅藤的藥被倒進廁所,爐子上的火差點兒沒玩到房頂上,紅燈牌收音機在洗腳盆裏冒氣泡,隔壁朱技術員家的窗玻璃給砸碎了三塊……

簡先民的心髒病氣得犯了好幾次。方紅藤隻惦記著怎麼把藥再配回來,根本沒有力氣追剿小肇事者。簡明了正忙著離婚,躲前妻躲得整天不回家。孩子沒人管,樂得從家裏折騰到外麵,倉庫玩幾天,警通連玩幾天,餓了或要或偷或搶,冷熱生餿,能塞一嘴就行,困了隨便找個地方蜷縮著睡上一覺,有一天睡在操場的檢閱台下,那晚下雨,人泡在泥水裏還呼呼地睡,愣是沒被澆醒。

烏力圖古拉牽著泥猴似的辨認不出模樣的孩子,心疼得直抽搐,站在操場上大罵簡家缺德,還歪著半邊身子非要去收拾簡先民。薩努婭懷裏抱著藥包,一臉的迷惑不解,不知道孩子是怎麼回事,一個勁兒地問烏力圖古拉,雨蟬上學呢,多大的孩子,她打哪兒來的孩子?不可能。

碰上那天烏力天揚回家,才把事情解決了。

烏力天揚好些日子沒回家,他和汪百團在黃陂承包了百十畝菜地,雇了十幾個四川人種菜,讓農民工胡糾糾管著,用種菜的收入供盧美麗治病。烏力天揚腦子好使,看著什麼菜時興,什麼菜市場上沒有,專種什麼菜,吩咐不用化肥,用大糞和河泥,不用農藥,用草木灰殺蟲子,還給菜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村裏菜”,市場上很受歡迎,菜價比大棚菜高出兩三成。

烏力天揚那天回市裏收錢,再去腫瘤醫院交錢,順道回家給老幹部們送柿子椒,路上碰上烏力圖古拉、薩努婭和孩子。烏力天揚想也沒想就說,要收拾早幹什麼去了?早你饒過他?行了,別在這兒宣讀檄文了,領回家去吧。

回到家,烏力天揚給孩子洗澡。孩子突然吸了一口洗澡水,沒等烏力天揚說水髒,不能喝,孩子鼓成皮球的嘴對準他,一口水一點兒沒浪費,全吐在他臉上。

“你這是幹嗎?”烏力天揚抹去臉上的水,不解地問孩子。

“你胳肢我。”孩子憤懣地說,低頭要去喝第二口水。

“我那是給你搓泥。”烏力天揚拉住孩子,不讓他喝第二口。

“你想害死我!”孩子掙紮著,抽出一隻滑膩的小胳膊,猝然給了烏力天揚一耳光。

“別鬧!”烏力天揚把孩子抱住,像抱一條露出牙齒的小黑魚。

“我踢死你!”孩子撲騰著,又踢又咬,看著撲騰不動,順手拽過皂盒,使勁兒砸在烏力天揚臉上。

好容易把孩子收拾幹淨,烏力天揚洗了被肥皂水刺疼的眼睛,接過薩努婭從箱子裏翻出的烏力家男孩小時候的衣裳,生硬地替孩子往身上套。孩子這個時候老實下來,不反抗,小而有神的眼睛骨碌碌轉,惦記著烏力圖古拉讀報紙的放大鏡。薩努婭還在疑惑孩子的來曆,埋怨烏力圖古拉騙她,假模假式地在操場上玩演戲的那一套。烏力圖古拉怎麼解釋也沒用,兩個人吵起來。薩努婭指責烏力圖古拉拿對付敵人的辦法來對付自己的同誌,搞黨內陰謀。烏力圖古拉在操場上撒了一陣子氣,這會兒工夫要養氣,隻管冷笑。

烏力天揚替孩子穿好衣裳,把生著氣的薩努婭勸開,牽到屋外去曬太陽。烏力圖古拉在薩努婭那兒吃了敗仗,要撈回來,在身後警告烏力天揚,別分你二哥的心,他忙著退垸還堤工程,幾十萬人的事兒,比孩子的事兒重要。

晚上童稚非一回家就火了,不說烏力圖古拉和薩努婭,說烏力天揚,你還嫌家裏事少呀,爸媽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你說了爸媽你管又不管,你的話我根本不相信,還領個孩子回來,你不是要爸媽的命嗎?不是要我的命嗎?你領回來你管,我不管!

那天晚上烏力天揚一夜沒睡。不是不困,是讓孩子鬧的。孩子從屋裏溜出去,想回到操場上去睡,讓烏力天揚堵住,兩個人搏鬥了一場。烏力天揚把孩子捉回來,命令孩子和自己一起睡,孩子不幹,還跑,最後隻能找出繩子,把孩子捆在床上。孩子動彈不了,吐烏力天揚唾沫,吐了上百口,吐幹了,精疲力竭,這才怏怏睡去。

烏力天揚第二天去了寄宿學校,找校方談孩子的事。學校問烏力天揚,你是孩子什麼人?烏力天揚說,算是叔叔吧,來替孩子賠禮,替孩子認罰,該怎麼罰就怎麼罰,怎麼罰都行。學校說,禮是肯定要賠的,罰是肯定要認的,但不是你。孩子的監護人是誰讓誰來。監護人來不了,誰生了孩子誰來。誰生了孩子來不了,直係親屬來。叔叔算什麼?

烏力天揚跑了四趟學校,還打聽到教導主任家,給教導主任送蘋果,走時留下醫療費,請學校和主任給孩子一條出路,讓孩子回學校上課。學校給堵回來,現在搞四個現代化,打砸搶抄抓行不通了,得講師道尊嚴,孩子鬧了那麼大事兒,家長麵兒都不露,不還跟“文革”一樣,把我們當臭老九嗎?